第一章 歪鼻子的方小圓
夜深人靜，窗外蛐蛐兒叫得正歡，一如此時方小圓腦中的那隻歡脫小鳥。她轉過頭，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連近在咫尺的奶奶酣睡的臉都瞅不見。可她知道奶奶早已睡熟了，這熟悉的鼾聲騙不了人。
哼！白天自己才發了那麽大的火，奶奶竟然這麽快就睡熟了，方小圓想。
這是她來鄉下奶奶家度暑假的第五天，也是她打算離家出走的第一天。一周前，她還坐在兩百公裏外燈火通明的自家客廳裏吹蠟燭。
“方小圓，快許願！”朋友催促道，盯著芒果慕斯蛋糕的雙眼幾乎發出光來。
方小圓閉上眼，嘴裏念念有詞，“希望爸爸媽媽不要把我送回老家。”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兩天後，方爸爸和方媽媽驅車近三小時，按原計劃將她送了過來。現在是暑期，雖然方小圓放假了，他們卻還要上班，留在家裏無人照看。
“其實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方小圓努力為自己爭取，“我已經十歲了，開學就升四年級，是個大孩子。”雖然她苦苦哀求，甚至拍著胸脯保證，可沒人拿她的話當一回事。爸媽很快離開，將她獨自一人留了下來。
說是獨自一人，其實並不準確。
傍晚時分，奶奶煮好了香噴噴的手擀麵，將小飯桌擺在炕上，招呼方小圓過來吃飯。
十歲的大孩子方小圓身形有些圓潤，並不挑食。可她盯著眼前的飯碗，遲遲也下不去手。她總覺得，村裏的一切都是髒的。尤其是奶奶拔了地裏兩顆大白菜裝在爸媽車上，回來以後卻隻在灶台邊的抹布上隨便抹了抹手上的灰土，連肥皂都沒打。
“奶奶，這筷子你用自來水洗過了嗎？”
“洗過了，吃不出來病的，放心吧。”奶奶含糊應道，讓她無法放心。
方小圓蹙著眉，仔細盯著手裏的筷子，試圖從細節中發現蛛絲馬跡。奶奶看在眼裏，伸手勾了她的鼻頭，“小小年紀別皺眉頭，小心長大了變成歪鼻子。”
“歪鼻子”是村裏人的說法，大概跟“窮講究”和“假矯情”一個級別，都是用來形容城裏來的幹淨人。從此以後，方小圓便成了名副其實的“歪鼻子”。
柏油路隻修到村頭，奶奶家門前一條凹凸不平的黃土路，和上雨水就能變成糊牆的泥巴，方小圓每次走時都小心翼翼，生怕泥點子不長眼，跑到自己的新涼鞋上來。這可是爸媽送她的生日禮物，名副其實的嶄新。
可惜天不遂人願，害怕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奶奶家的電視閉路有問題，年久失修，什麽頻道都帶著紛紛揚揚的雪花點，看了不如不看。來了五天，除了吃飯睡覺寫暑假作業，方小圓唯一的娛樂活動就隻有對著麵前的青山發呆。連ipad都沒有的日子實在太無聊，她快要憋瘋了。
“你去村頭玩嘛。”奶奶常說。“那兒孩子多，都是半大不小的。”
方小圓不適應村裏的環境，自然也不喜歡村裏的人。她一路避過地上的泥濘往村頭走，眼看著就快要到人群密集處，不知從哪裏衝出一隻狂吠的大狼狗，誰也不咬，偏偏奔她而來。電光石火之間，方小圓也顧不得腳下的新鞋子，扭頭便跑。
“站住別跑！”她隱約聽到身後傳來喊叫，可已經來不及了。耳邊隻有呼呼風聲和自己心跳的狂響，她甚至感到身後狼狗嘴裏噴出的熱氣就打在自己的腳踝，稍一猶豫便要對準下口了。
完了完了，方小圓內心充滿絕望。這樣的村子連家像樣的診所也沒有，被狗咬傷不及時處理是會有生命危險的。想到自己幼小的生命有可能就此終結，她感到雙腿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泥水地裏。
狼狗沒有咬她，方小圓轉過頭，發現那狗已經掉過頭去，悠哉悠哉往回走，好像剛剛衝出來就是為了故意嚇她，害她在大家麵前丟臉。
這場鬧劇就此終結，身後傳來大笑。顯然，除了方小圓以外，大家還是頗享受這個生活中的小插曲，或許還會納入茶餘飯後的談資一件。她這個歪鼻子的城裏人兒初來乍到，不但沒有受到歡迎，甚至成了全村的笑柄。
方小圓的膝蓋摔破了，可她的自尊心比膝蓋破的更厲害。回到家，奶奶見她這幅樣子，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你這是怎麽了？說好了去村頭玩兒，怎麽像是去泥地裏打了個滾兒。”
這原本隻是個無惡意的玩笑，在氣急敗壞的方小圓聽來卻是十惡不赦的。
“你還說風涼話，我差點兒死了！！！”她尖叫道，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哭聲。“我討厭這裏！討厭這個破村子！住在這兒的沒一個好人！都是討厭鬼！”
奶奶愣了愣，很快安撫住她，將碘酒拿出來幫她處理傷口。可方小圓的氣並沒有消，她開始認真考慮離開這裏。既然爸媽不來接她，她就自己回去。
窗外的星已鋪滿天空，不知在黑暗中瞪了多久的眼睛，方小圓躡手躡腳從被窩裏爬出來，準備執行自己的計劃。
她的行李不多，最重要的不過就是暑假作業。睡前她已經將書包仔細整理好，放在堂屋的凳子上，背了就能走。至於車費她也考慮過了，書包內側的隱藏袋中還有過年時收到的壓歲錢，正能派上用場。如今唯一令她害怕的隻有白天那隻大狼狗。
方小圓不敢點燈，怕驚醒奶奶。她借著窗外的月光摸到灶台邊，從角落那隻鐵盆裏拽出個塑料袋，裏麵是奶奶買好打算明天給她紅燒的豬排骨。雖然方小圓也很想吃紅燒排骨，可是此時的她更想回家，回自己的家。
她做了萬全的計劃，若是運氣足夠好，就把這排骨帶回家讓媽媽燒給她吃；若是運氣不好，就用這排骨堵住狼狗的嘴，趁機開溜。
方小圓深吸一口氣，輕輕拉動門栓，小心不發出一點聲音。出了這道門，她就是離家出走的人了。漫漫征途正等著她，想到這兒，方小圓不由得一陣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