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跪著求你
言馳這一輩子不知道什麽叫無能為力,什麽叫無可奈何,在鬱清秋的身上真切的體會到了。
哪怕她剩下的時間還有一個星期,他也不可能讓她一個人獨自的走,哪怕是她恨他。
於是唯一的就隻能提女兒,依靠著女兒來喚回她……其實喚回的是什麽呢,不是她的求生欲,她就算有求生欲,現在也沒有辦法。
是他留在她身邊的機會……他這時候才真正的明白,那一個月的她,什麽都不知道,每一天他都要做我介紹,她的乖巧聽話,多麽難得。
那時懵懂,不懂愛情,不懂珍惜。習慣了有她,不知生活中每一瞬間的美好,以及她的美麗,她留在他身上的那顆柔軟又脆弱的心……這時候明白,卻是在她時日不多的時間裏。
她蒼白的唇角微微一動,“誰的女兒?那是你的麽?”她還記得那孩子……她說過不是他的。
“因為那就是我的孩子。”這一點,他從沒懷疑。
“就算是,你讓一個瞎子去看什麽孩子?”
他心裏一動,“清秋……”
“何必開始。”她暗暗說道,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看不到女兒,也不能陪著她成長,何必呢。
“她也會想媽媽,清秋……”他握緊了她的手,像是生怕下一瞬她就會消失一樣,“你不想抱抱她?”
想啊,那些個痛苦的日子裏,她瘋狂的想抱抱女兒,從一出生就沒有抱過,沒有喂過……
可現在…
她灰白的眼神如同是死水微瀾,沒有半點情緒波動,“我都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抱她幹什麽,若不是特意想起,我也忘了……我居然生過她。”
聲音嘶啞到了骨子裏,她就坐落在大樹之下,坐在泥土之上,瘦小幹枯,瘦弱到總覺得掉下一根小小的樹枝就能把她給壓死。
她用著平鋪的語氣說這種話,甚至都感覺不到她的一丁點難過,可聽者……卻如同是給他掀起了駭浪。
他往前一步,想要擁抱都變得那麽緊身,就怕弄疼了她。
“離我遠點。”她說。
他的手離她的身體隻有幾公分的距離,垂眸,她就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臉上卻是生人勿近的淡漠。
“清秋……”他和她一樣的嘶啞。
“滾。”
寡淡的一個字,落地砸坑。
………
莫雲把鬱清秋扶到屋裏去躺著,莫雲總想說點什麽,卻找不到一句開頭的話。
鬱清秋躺在床上,閉眼。莫雲有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輕微歎氣,想了一個很蒼白的開場白,“你……想吃點什麽?”
鬱清秋睫毛微動,沒有說話。莫雲想到她的聲音不大,她可能聽不清楚,於是走近又問一句,“想吃點什麽?”
“讓他走吧。”鬱清秋未答。
這個他指的是言馳,莫雲知道。
“他不能…留在這裏照顧你嗎?”
“用不著。”
“清秋……”
“我沒有任何遺言,唯一遺言的就是讓他離開,我不想看見他。”鬱清秋在被窩裏扭緊了自己瘦弱到都是骨頭的手,頭一歪,睡覺。
莫雲心裏有些發顫,她不知道鬱清秋這麽的恨言馳……
可這一切的發展。
“對不起。”她又說了一次。
可沒有人回,仿佛是……沒有人會原諒她一樣。
………
外麵。
言馳筆挺挺的站在馬路邊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勁瘦修長。
臉色極是不好,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孩子怎麽樣?”
羅甫務回,“好著呢,醫生說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言哥,你幹嘛呢,快點帶鬱姐過來啊。你都不知道孩子可好玩了,眼珠子滴流亂轉,睡覺的時候都要捏我的手呢。”
言馳看了看自己的手,側頭,是兩個小女孩兒在玩耍,一大一小,小的大概隻有一歲多,走路都不穩。
卻笑得一臉天真,高興的看著姐姐,一步一步走。
“姐姐……”她喊的很模糊,吐字不清。
“哈哈哈……”姐姐大笑,抱起她來開始轉圈。
這時走出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吊著一個棒棒糖,笑著看著她們,一臉的寵愛。
真好。
“言哥?”
言馳回頭,半眯著眼睛,那瞳孔黝黑如墨,有黏稠的哀戚,“問問醫生能不能早點出院,把她帶回來。”
…提,“就算是現在出院了,好像也不適合長途奔波,不是在這買房了嗎?住在這兒啊,為了孩子長久打算。”
言馳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胸腔裏燙的厲害,他捂著胸口,“好好照顧孩子,不要出什麽差池,辛苦你了。”
“………言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你……你怎麽了?”他們幾十年的感情,彼此早就熟悉了對方的說話方式,突然之間這麽客氣,一定有事。
“沒事兒,找人把屋子收拾收拾,過兩天我就帶你鬱姐過來。”
不走,就強行把她帶過去,總歸她已經這麽恨他了,也不怕在多一點兒。
轉身,進去。
莫雲聘聘婷婷的站在院子裏,一身柔媚而低落。
“她睡了?”
“嗯,你別進去了。”
“她對你說什麽了?”
“她說,不見你也不許你見他,是她唯一的遺言。”
他步伐一重,總覺得地上有什麽東西黏著了他的雙腿。
………
夜。
漆黑的夜晚伴著涼風,尤其是這種撩寂的院子,總是有種淒美的哀愁感,讓人懶散的提不起精神。
屋子裏女人已經睡著,應該是慶幸,至少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拚命的喘氣,全身抑製不住的疼痛。
應該是那種癮過了,現在就隻有毒了,怪不得那時候教授說這個東西一旦戒掉,就不會讓人去想。
都已經是毒了,還想什麽呢。
言馳坐在椅子上,全身滾燙,卻盯著她,坐了一夜。
………
早上。
他早早的就離開,生怕她醒來發現了她的存在。院子裏一片的白霜,冬天到了……
下階梯的時候,腦子暈眩了一下。
“言馳。”莫雲出來,“你……去醫院吧。”昨天就病了。
言馳側身看著她,那臉如蓮,身姿窈窕,開口,“贖罪吧。”
莫雲臉色很難看,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她不是那麽壞的人,隻是一時鬼迷心竅。
所以才中了嚴思文的招,助紂為虐,隻是那個時候,太想和他在一起了……便不顧道德,不顧他已經有了鬱清秋。
“抱歉。”能說的真的不多,隻有這個,“我會好好照顧她。”
言馳沒再說話,掉頭就走。
………
四合院。
好久都沒有回來,院子裏的花兒都有一些枯萎的痕跡,這些都是外公外婆還健在的時候做的。
後來他們過世後,厲弘深在照顧……最近他沒空打理,院子荒廢了很多。
胃疼,頭疼,心裏也疼,站在院子裏好一會兒,想著來處理這些花兒。
走過大堂時,聽到後院有動靜,過去。言彥華坐在台階上正在喂雞,薄薄的陽光打過來,看到他的兩鬢已經斑白了很多,他……老了。
這個院子,言彥華想了好多年。當年和明舒結婚的時候,恐怕滿心都是欲望,沒有那個閑心坐下來看看花兒,喂喂雞。
言馳忘不了媽媽在死的時候,他都是不聞不問的態度,永遠忘不了……
“你來幹什麽,我記得房產證你沒收。”
言彥華知道他來了,抬頭看了他一眼,皺眉,“病了?”
言馳莫名想笑,這個親生父親,什麽時候關心過他!
“病了就去看醫生,不要硬撐著,不要突顯你那點強。”
“你到這兒來到底想幹什麽?”現在的關心真是太晚了。
言彥華灑了一把飼料喂給雞,站起來,看了一眼這個後院兒,看著那光禿禿的地,那裏原本是一塊菜園子,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突然間想來看看,那些荒掉的菜我給處理了,又種了一點小白菜,這日子其實挺好的。你放心,我沒想打這房子的主意。”年紀大了,很多事情其實也看的開了。
“你怎麽進來的?”
“厲弘深給我的鑰匙。”
這倒是奇怪,厲弘深居然給他鑰匙,他和明嫣一年到頭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回去看一下。
這些都是因為言彥華。
“兒子。”言彥華又喊了一個讓言馳非常意外的稱呼,“我從來沒有管過你,放任你……以前是我一心隻有工作。後來你要和鬱清秋在一起,那時候我也沒有反對不是?你娶嚴思文,一個窮人家的孩子,但她清清白白,我也沒有說什麽,我一直相信你對你的人生能夠負責,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前天才知道你離婚了,也罷。你要和鬱清秋在一起……我從大火之後才開始反對,是因為我不想讓她給你的人生抹黑,你是要做人上人的人。”
言馳沒吭聲。
“如果她惡意縱火殺人,你們不可能在一起,說實話,我確實不怎麽喜歡她。”
“但是……這兩天我也想開了,隨你便。你娶她就娶她,我們風風光光的娶她,隻要你能回來上班。”
言彥華好言相勸,“我不可能真的把公司交給昱寧。”
言馳,明嫣,言昱寧……言彥華最疼愛的就是言昱寧。言昱寧體會到了言馳和明嫣沒有體會過的父愛。
陪他玩,陪他鬧,包括選學校,都有言彥華。他喜歡這個兒子,同時……對江鬱也真的是真愛,真的愛過。
可是,他最愛的女人,有私心。他最愛的兒子,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但是付出過真的感情,所以沒讓言昱寧離開,那是他護著長大的兒子,讓他進公司,但是不可能把公司留給他。
還得是言馳。
至於江鬱,看在言昱寧的麵子上吧,隻要她不作妖,隨她。他也沒那個肚量讓他們滾出言家,找那個男人享天倫之樂。
“回去上班,其他隨你。”
言馳依舊沉默。
當年,母親還在,他就把江鬱帶了回來。母親死後,他把明嫣送到了孤兒院,言馳找過多少次,他都沒有同意把明嫣接回來,用了許多方法,都不行。
後來言昱寧哭一哭,鬧絕食,明嫣就回來了,可見言彥華對言昱寧的偏愛。
“讓我回去?”
“對。”
“已經辭職,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他現在沒有那個精力去管公司。
“言馳,那是我的心血,除了你,我不會交給任何人。”
如果言昱寧是親生的,可以考慮,但是不行。
“明嫣呢?”
“什麽?”
“昱寧不是你的孩子,我可以理解。但是嫣兒不是你親生的麽?你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她。”
言彥華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的確從來沒有想過明嫣。
“我不會把公司給外人,嫣兒不會經商,給厲弘深麽?言馳,我最後給你說一次,你必須回去上班!”
言馳坐了下來,單手襯著頭,微微的閉眸,滿臉疲憊,“回去吧,我沒空。”
言彥華火氣一來,卻又生生的忍了。出了江鬱母子,他愧對很多人。
“要我求你嗎?”
“你有沒有抱過言昱寧的女兒?”言馳反問。
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沒有。”那孩子回來的少,在美國呆了好幾個月,回來的時候也在自己家,他沒有去看過,明嫣的孩子他也沒有抱過。
“我也有一個女兒。”言馳又道。
“什麽?!”言彥華震驚,之後還有點激動。他三個孩子,隻有言馳的女兒,讓他有了這種情緒波動。
“過年的時候就一歲,就可以回家。”
言彥華蹲了下來,就在他的身邊,“真的?”
“對。”
言彥華笑了,臉上都是皺紋,“在哪兒?”
“她的媽是鬱清秋。”
啊?
“所以就算你把公司賣了,把一屋子的鈔票堆在我的麵前,都不夠和我講條件。我娶她,和誰、和什麽條件都沒有關係,我們本應該就是一家三口。”
言彥華的笑臉慢慢的褪了下去……
“走吧,如果你真想為我做點什麽,那就把江鬱看好點兒,別讓她跑了。”
言彥華沒吭聲……見他很堅決,也沒有一再的相勸,機會有。
“你……女兒會叫爺爺嗎?應該會了吧。”畢竟過年的時候就一歲了,現在也有九個多月了。
言馳嗤笑,笑的時候因為用力,胸口扯著都在疼。
“等著吧。”
這會兒又不重男輕女了,嗬。
………
言馳在院子裏坐了好久,不知不覺就睡了去,最後是被凍醒的。
起來,鼻子堵的慌,腦子很亂。進屋,坐了一會兒,開始找鬱清秋的證件。
應該是在這裏,找到了隨時就走。沒有找到,出去的時候,碰到了鬱安。
“嗨。”鬱安看看院子,“你說要我來陪我姐,後來人就不見了,你把她弄到哪兒去了。”
鬱安……
言馳心裏一動,或許讓她去看看清秋,陪陪她也好。
“上車。”
………
這裏不僅有莫雲,還有他安排的人,方便照顧她,保護她。
鬱清秋還在房間裏沒有起來,鬱安去了,言馳在外麵。
鬱安進去五分鍾後,他接了一個電話,交代了一聲離開。
“姐姐。”鬱安跑進去,也不在裝作陌生人,看到鬱清秋那個樣子,心口砰砰跳。
這是怎麽了?
鬱清秋靠在床上,沒有戴帽子,聽到聲音才想著去把帽子摸過來,摸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摸到。
鬱安心驚肉跳從床底下撿起來帽子,遞了過去,“姐,怎麽了?”
鬱清秋戴上,“你是誰?”
“我是鬱安。”
這個聲音有點熟悉……細想一想他不是言馳身邊的女人嗎?
“鬱安?”
“對,我是你堂妹,姐,你……怎麽了?”
“你到底是誰?言馳的女人還是……”
“不是,我真是你妹妹。前兩天奶奶還打電話,讓我把你帶回家過年。姐,你忘了麽,你生孩子的時候不就寫的我名字嗎?”鬱安一時心急都說了出來。
鬱清秋心裏卻一震,她慢慢的離開了床頭,身體前傾,“你……你怎麽知道?”
“我聽言馳說的。”鬱安什麽都不知道,一股腦兒的全盤托出,“姐,你不是生了他的孩子麽?他做了親子鑒定的。”
鬱清秋的臉原本就蒼白至極,這會兒硬生生的變成了青,“你是說……他早知道你是我妹妹?早知道孩子是他的?”
“對啊,怎麽……”了,越說鬱安越沒有底氣,她是不是說錯話了。
“所以……”鬱清秋捂住了胸口,喉裏腥味十足,“他知道那孩子是他的,故意不讓我去見孩子?一直躲躲藏藏?”
她以為那是他憤怒,覺得那是柏炎的孩子,所以不讓她去見。
“姐……”
鬱清秋突然推開她,趴在床邊,噗……一口血就吐了出來,烏黑烏黑。
“姐!”鬱安趕緊去扶,“言馳,言馳!!”
莫雲跑了進來,趕緊扶起鬱清秋。
………
“鬱小姐。”莫雲相勸,“清秋現在要平靜,不可激動。你是來陪她的,最好不要提言馳半個字。”
“我……”鬱安還是弄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
“算了,以後你就和清秋說些鳥語花香就好了,不要提感情孩子。”
“好的,我姐她……”
“你姐得了重病,恐怕時日不多。而且現在深受過去感情的困擾,一定不能多說。”
鬱安驚了,時日不多……
………
對於鬱清秋來說,知道這個是誰對她來說是刻骨的。原來他早就知道了這孩子是他的,那個時候他的身邊還有嚴思文,他一再勒令她不許去見。
她一再委曲求全,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同意。
夜。
萬籟俱寂,鬱清秋輕手輕腳的摸黑爬起來,前麵是什麽她不知道,哪怕是懸崖峭壁,她依然會走過去。
鬱安睡的很香,沒有發現她離開。
憑著記憶去了院子,穿過一個走道……莫雲跑了出來,她本就沒睡。
“清秋,去哪兒?”她過來拉著鬱清秋的胳膊。
這夜晚好涼,莫雲把外套扯下來給她披上,她現在受不得一點風吹雨打,若有一個感冒,那就是無力回天。
“莫雲。”
“你有什麽需要,你說。”
“我能再次相信你嗎?”
“什麽?”
鬱清秋轉了一下頭,‘看著’外麵,那兒想必有人看守著吧,他的人,她知道。
她回頭,緩緩後退,腿一彎,跪了下去。
“你幹什麽?!”莫雲大驚。
“我知道我快死了,這份自尊也沒有了,我知道我被他監視著……我不想到死都離不開他的控製,我再求你一次,我想……離開了。”這一次是永遠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