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赴宴
在跑去地鐵站口的途中,林宇峰甚至有了一種絕處逢生的感覺。剛才心中那種滾油煎烤的滋味慢慢淡去了。確實如此,不論結局是好是壞,在經過了最初的心理落差之後,該來的結果就要來了。他必須強迫自己接受這個結果。也許,這個結果比林宇峰預想的要好一些。
在地鐵車廂裏,林宇峰這次很幸運地找到一個座位安安全全地坐下來。坐下來之後,他的眼睛還是照例看看四周。在正常的情況下,整個地鐵車廂裏雖然擁擠,但也算井然有序。那種無賴出格的人物畢竟是少數。在經過了上一次的火車驚魂之後,林宇峰對任何試圖接近自己的人都抱有戒心。
很多的人,比方說那些吸毒者或者艾滋病人,他們拿自己的生命根本就不當回事。為了吸上一口毒品,是不惜去鋌而走險的。
林宇峰坐著,他的一隻手死死地抓住扶手。站在他麵前的那些麵孔模糊的男女,慢慢地化作了一團光影,在車輪有規律的哢擦中,變得越來越遙遠。
“先生,行行好。給點零錢吧。我家裏的丈夫要等錢治病。孩子的學費也要靠我。”林宇峰正在迷糊著,忽然有個孱弱的聲音傳過來。
當林宇峰睜大眼睛了,那些虛幻的光影又真實起來。他看到一個衣著邋遢的女人已經跪在了自己麵前。四周所有的人看到這女人,都轉過臉去。他們看來是對這種屢禁不絕的地鐵乞討司空見慣了。
林宇峰定住眼神逼視著麵前這個女人,他想從眼神裏看看她陳述理由的真偽。
“你的家裏這麽困難,沒有吃到政府的低保嗎?”林宇峰先向四周看看,知道那個女人確實是衝自己來的,就開口問道。
“吃不上的,村裏的低保名額,都讓村長的三親六故占去了。求求你先生,行行好多少施舍一點吧。求你了。”那女人說著,彎腰就給林宇峰再叩頭。
“你別這樣啊,快起來,快起來。有話好說。”林宇峰有些過意不去。他身上的現金不多,順手向口袋裏一摸。摸出了一張五十元的綠票子。看也不看就塞到女人手裏了。
“大姐,你最好別在這地鐵車廂裏轉來轉去了。見人就磕頭,也要不到幾個錢。還是另外找一個正當職業吧。”林宇峰語重心長。
那女人連聲答應著,接過錢起身匆匆離去。不久,就有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說:“哎,你是不是第一次坐這裏的地鐵?我們經常坐這趟車的都認識她。你再怎麽勸都沒有用的,她是我們這裏的常客。”
那婦女才說完,旁邊一個高瘦的像是她丈夫一樣的男人就拉了拉她衣服。那意思是不讓她多嘴多舌。女人隨即不說話了。
五十塊錢對林宇峰來說不是什麽大錢,不過那婦女的話叫他聽起來十分不舒服。錢已經給出去了,他隻能木然對之。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林宇峰馬上要到站的時候,那個女人又從其他的車廂裏轉回來了。這一次直接是給另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下跪。她似乎沒有注意到站在車門口的林宇峰。
不久地鐵到站了,林宇峰看到那個男孩並沒有給錢。而是躲開去。林宇峰跟著眾人下車出來,走了一段路後坐自動扶梯來到地麵。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跟了上來,然後攔在林宇峰的身前又一次跪下。林宇峰本能地想躲開,那女人就把他的腿抱住了。像是那種沒有得到滿足的孩子,在跟大人撒嬌一樣。也許是從林宇峰的眼神裏,女人看出了柔軟和善良。
“喂,你究竟要幹什麽!剛才我已經給了你五十塊錢了。”林宇峰看到身邊路過的人都繞道前行。管閑事在這個都市裏並不流行。
“求求你,再給我五十塊錢。求你了,哥哥。”
女人仰著頭,像入戲一樣眼睛裏已經汪出了淚水。林宇峰看著那張臉,忽然又一次心軟了下來。
“我就是再給你一百塊錢,像你這樣的情況又有什麽意義?”林宇峰沒有拔出被女人摟抱著的腿。其實要掙脫這女人的騷擾對他並不是難事。
應該說,林宇峰是個心軟的人。尤其是麵對女人的眼淚,他的心更軟。
“先生,我不要您一百塊錢。您就給我五十吧。我也不扯謊了,我吸白粉的。求你再給我五十,我就能過去這一天了。我看您的眼神就知道您是個好人。”
“你,你吸毒啊。”看著這女人,林宇峰一下子就想起了成都那個妓女李豔玲來。為了擺脫糾纏,林宇峰準備妥協。隻聽那女人說,“哥哥,您如果願意,我可以晚上陪陪您。隻要能洗個溫水澡,我的身上就幹淨了。至於價錢您隨便賞幾個就好。能賣的都賣了,就剩下這身子可以換錢了。”
林宇峰不再多說,他急著有事也沒有想去報警。隻不過看著這女人可憐的眼神,林宇峰又拿出了一百塊錢。
“放開我吧,我把錢給你。”
“你先把錢給我,我就放開你。”女人依然仰著頭,緊抱著林宇峰的大腿。路人過來紛紛側目。
“你這麽摟著我,我怎麽把錢給你?”
“你把鈔票放在我嘴邊上,我咬住。”女人看著林宇峰倔強而嫵媚地說。
沒辦法,林宇峰隻好把那張嶄新的鈔票放到女人的嘴邊。女人張嘴咬住了。同時兩隻胳膊一鬆,林宇峰就把自己的腿掙了出來。
“謝謝哥,明天我就可以少要五十塊了。想要我,就到這趟車裏來找。”女人對著林宇峰的背影嘻嘻哈哈地喊道。仿佛是得勝了的女將軍。
林宇峰沒有回頭看那女人的表情,他瞪著眼睛一路前行。這個世界這都是怎麽了?一直走到嘉華酒店的門口,林宇峰才想清楚,剛才為什麽對那女人心生憐憫。原來是,那女人撇嘴流淚的時候,有一個瞬間的模樣居然像極了自己過世的母親。
女人長得不算難看,但是幾乎瘦得皮包骨頭了。幾乎可以確定是被嗜好害得。毒品的危害幾乎無所不在。隻不過是大多數人選擇無視罷了。
一看到嘉華酒店巨大的玻璃幕牆,林宇峰的頭又疼起來了。剛才一高興,他忘了詢問黎曼具體在哪裏碰頭。嘉華酒店,林宇峰不願意再進那個門了。
林宇峰又給黎曼打了手機。
“你怎麽才來?直接到南華大廈洪師兄辦公室吧,我在這裏。”黎曼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林宇峰站在原地咬了咬下嘴唇。時間已經由不得他猶豫什麽了。他必須和許多他不想交道的人打交道。
在南華大廈洪律師的辦公室裏,林宇峰見到了黎曼。黎曼一身黑色衣裙,姿態雍容地坐在沙發上上次楚天燕坐的位置。孩子也在,已經開始蹣跚學步了。一直在她母親的懷裏蹦跳著撒歡。
林宇峰一進門看到孩子,他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對於這個孩子,每一次林宇峰看見她,心裏都會緊張慌亂。仿佛她就是個定時炸彈。一旦引爆就能把她的父母炸個粉身碎骨。
洪律師坐在黎曼的對麵,兩個人看到林宇峰進來,都不由得站起來了。
“您好,洪律師。”林宇峰的眼睛刻意回避著孩子好奇的眺望,過去和洪律師握手。
“你好小林,正等著你呢。走,咱們先吃飯去。”此刻,洪律師看林宇峰的眼神是複雜的,甚至是帶有某種嫉妒痕跡。男人在這種事情上,常常一個眼神就能說明一切。
“先不忙吧。我先和您把我弟弟的律師費算一下。這事兒拖很久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林宇峰客氣道。
“哎,你就別客氣了。又沒開庭,前麵的一點調查用不了多少錢。”洪律師看看黎曼,有些語氣局促地回答。
“那也耽誤了您的時間和精力。咱們把這事情說清楚了,再去吃飯可以嗎?我請你們。”林宇峰依然不敢看黎曼,他覺得在孩子和她的母親麵前自己就是個欠債的罪人。
“你看你這個人,太固執了。剛才小曼還在這裏誇你。”
“真的,不是我固執,咱們丁是丁卯是卯。不付錢給你,我心中不安。”林宇峰表情十分鄭重地說。
“老洪,你就收他三千塊錢吧。你這樣的大律師,哪能免費給人幫忙?不收錢,他馬上就要哭了。”黎曼抱著孩子,似笑非笑地對洪律師說。
洪律師看著黎曼,有些窘迫地笑著,他隻好答應下來:“就按小曼說的,等下我給你個賬號。你通過電子銀行轉給我三千,你看行嗎?其實,根本就沒必要。弄得我在小曼麵前,倒像是見錢眼開了。”
“走吧,這頓飯你請了。不就不是見錢眼開了?時間不早了,我也餓了。”
黎曼這麽一說話,讓房間裏有些尷尬的氣氛重新輕鬆。林宇峰看到,黎曼的心情似乎不錯。
從洪律師的辦公室裏出來,在門口黎曼忽然想上衛生間,她順手把懷裏的孩子塞到林宇峰的懷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是個長得像白瓷一般的女娃娃,嘴裏咬著一個假奶嘴,戴著圓圓的碎花帽子,眼神萌萌的,十分討人喜歡。也許真的是父女連心吧,孩子來到林宇峰的懷裏,居然沒有一絲的抗拒。更沒有哭鬧。當娃娃胖胖的小手開始撫摸林宇峰的臉頰,把口水撒到他衣服上時,林宇峰的心立刻被一種濃濃的父愛淹沒了。
這個孩子,林宇峰加起來見麵的時間不過是一兩次。沒想到這孩子會這樣對他。孩子都是精靈,能看到人心裏藏著的好東西。
洪律師在旁邊看著,尷尬地笑了笑。林宇峰從剛接手的緊張和排斥,到現在姿勢自然地抱著孩子。他有了一個適應的時間。而且對孩子從回避到正眼打量,這個小娃娃實在是很可愛的。她會看著林宇峰笑,那種格格地笑。嘴裏的奶嘴掉出來,掉在林宇峰的懷裏。
“小林,不瞞你說。你和小曼的事兒我已經都知道了。剛才她已經和我細細說了。要說小曼和那個誰的關係,其實我們都清楚,在同學圈裏這幾乎是個公開秘密。大家都為小曼惋惜。”
“喂,洪師兄。法不傳六耳啊。別說了。”
黎曼已經從衛生間裏出來,她撩撩頭發,看著林宇峰抱著孩子一副窘迫的神情,黎曼表情複雜第笑起來。
“這孩子看見你,居然沒有哭。看來天生和你有緣分的。”
林宇峰說真的,這應該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抱孩子。而且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那一份心情真不知道該如何說清楚。可謂是悲欣交集吧。
當然了,最後的感覺還是無可奈何。這個孩子也許就是林宇峰一生的痛了。
他們四個人坐電梯來到樓下,黎曼依然沒有從林宇峰手裏把孩子接過來。直到電梯落地,孩子向自己的母親伸過手去。
林宇峰覺得,有洪律師在場什麽話都不敢說。男女之間的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畢竟人心隔肚皮。林宇峰已經有種驚弓之鳥的感覺了。估計,隻有把林國棟徹底搬到,林宇峰才會慢慢滴恢複正常。
他們一起上了樓前洪律師的寶馬轎車,一路來到一家粵菜茶樓。洪律師說:“我在南方多年了,除了粵語講得不好,其餘的生活習慣基本都入鄉隨俗。我知道這家店麵的菜市不錯,不妨請你們來嚐一嚐。”
林宇峰對吃飯是沒有概念的,越高級的地方往往越吃不好。但是今天他躲不開。他和黎曼的事兒幾乎沒辦法解決,也不願意別的不相幹的人摻和進來。黎曼這女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麽能隨便告訴洪律師呢。
看出來洪律師是茶樓裏的常客,他進門之後就被人直接領到了樓上。林宇峰走在最後,他看著黎曼和洪律師的背影,不知怎麽心裏有些反感。這兩個人什麽都說,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林宇峰決定在吃飯的時候,要緊的話一句都不說。這個女人性格跋扈,做起事來壓根不會和他商量。
洪律師訂下的房間格調溫馨,不大,剛放下一個小桌子。服務員還體貼地給孩子搬來了專用座位。林宇峰對黎曼問道:“這一次孩子出來沒有帶保姆嗎?”
“帶了,我叫她自己去吃飯。帶著她有些地方不方便。”黎曼進屋之後眼皮都不抬,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
洪律師要請客,卻沒有選擇坐在主位上。他說:“咱們就隨便這麽一坐吧。小林你坐在我左邊,小曼坐在我右邊。”
落座之後服務員及時上菜,一應菜品早已準備妥當。林宇峰看著眼前的陣勢,忽然想起了昨天和林國棟吃飯的情景。他並不喜歡這種氣氛。尤其是不習慣和洪律師這樣的陌生人在一起吃飯。
黎曼的包裏隨身帶著一個奶瓶。她拿出來遞給林宇峰:“去把奶瓶熱熱。”
“去哪裏熱啊?”林宇峰傻傻地問道。
“你說去哪裏?找服務員要個瓷碗,倒上一點熱水就行了。”黎曼抬起頭有些不滿地盯著林宇峰。林宇峰就把奶瓶子放在自己麵前要出去找碗。
“哎,小曼。你就用麵前的這個碗可以了。何必舍近求遠?”洪律師打圓場道。
“這不是舍近求遠。孩子生下來都快一歲了,你問問他盡過一點的義務沒有?”黎曼頭也不抬地說。
林宇峰出門前忽然想起來母乳喂養的事了。他回頭說:“你不是可以叫孩子吃奶嗎?怎麽又叫她喝奶粉?”
“混蛋!叫你做的事從來都是磨磨唧唧。這是不是你的孩子?你為她做過什麽!”黎曼的這一聲反問,讓林宇峰全身的血液都升到了臉上。這個死女人,比林國棟還厲害,直接把孩子當成了抵押物擠兌他。
林宇峰氣呼呼地推門出來,找到一個服務員說明情況。不久就得到了一個湯碗。林宇峰端著這個碗回到房間裏,看到黎曼和洪律師正有說有笑。
“小林,對不起啊。剛才我態度不好。其實並非我不願意給孩子喂奶。而是我大姨媽來了,多少有些不爽,怕給孩子喂奶影響到她。”
居然還有這麽一說。林宇峰也不回答,慢條斯理地給孩子燙上奶。他覺得黎曼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病?不管這個孩子是誰的骨血,為什麽自己到處張揚呢?這對她對孩子有什麽好?蠢貨。
“小林,你要不要喝一點?聽說你喜歡喝紅酒?”洪律師說著話就要開酒瓶。林宇峰慌忙上去攔住。
“我不喝酒。咱們還是隻吃飯吧。喝酒對身體不好。飲酒誤事,酗酒喪德。”
“聽說,昨天晚上你和林國棟劍拔弩張。我聽了都捏一把汗。”洪律師說道。
林宇峰並不願意和洪律師談論此事,但人家問到了他又不能不回答。
“其實也沒什麽,我和他之間這種關係,自然會有些誤會。本來想解釋一下的,可是對方不給我機會。曼子的情況我不說你也清楚了,算了咱不說這個了。這樣的事兒說多了沒有什麽好處。來,洪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謝謝前一段時間你的幫忙。唉,說起我這個弟弟.……”
林宇峰向著洪律師舉了舉茶碗,他想把話題從林國棟身上引開。
“你弟弟怎麽樣了,這一次回去?”洪律師拿茶水沾了沾嘴唇問道。
“回去以後,接替我叔叔去開出租車。我叔叔則去了別人那裏看大門了。算算年齡不過五十出頭,居然找地方養老去了。”林宇峰故意憂愁道。
“你這個弟弟也是個情種。居然去迷戀一個女鬼。人家拿他當棒槌。”黎曼冷不丁說。
林宇峰詫異的是,黎曼究竟是從什麽渠道知道了林文峰的案件細節?後來他看看洪律師的臉色,頓時都明白了。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麽關係,倆人在一起怎麽什麽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