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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午夜談心

  “幹這一行,就是有一點錢也都隨手花掉了。家裏我老婆我女兒這幾年老還有病。都都是惱人的病,錢花了病也沒好利索。有時候我也想,家裏人七病八災的,是不是和我幹的這營生有關?”


  “是不是有關,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拿賣毒品賺來的黑錢,去給家裏人治病。也就是說這叫一報還一報吧?先害人後害己。做人做事,清醒一些是沒有害處的。我也希望你從今天開始洗心革麵,積極配合政法機關的調查。”林宇峰說。


  “我,我明白。我會積極配合的。會的。”郭師傅灰頭土臉地說。


  “嗯,有重大立功表現的話。會被減刑。這個你也清楚吧?”李垂楠問道。


  “我清楚,我清楚。我們這個團體實際上已經散掉了。大老板死了,被他的寶貝女兒害死了。如果說報應,這也是報應。”


  郭師傅這句話讓林宇峰聽來五味雜陳。這話聽來,倒好像暗示自己使用了美男計,先把老板的女兒拖下水,再一步一步把整個犯罪集團的秘密掌握,從內部進行破壞,最後運作多年的堡壘房倒屋塌,一盤狼藉。核心人物最後慘死在雲南的地窖裏。


  這種話,林宇峰聽來句句像是在抽打他的臉。如果不論正邪善惡,在這件事上林宇峰絕對是有愧疚的。其實,在發現陳冰是陳老板女兒的時候,他就該果斷地退出。當時為何不退的原因,林宇峰已經想不出了。不外乎是作為上級的簡愛國不同意,因為陳家的犯罪事實還沒有浮上水麵。就這麽糊裏糊塗地,一直到在四川北上的途中,林宇峰衝動之下和陳冰發生肉體關係。


  隻有這個才是整個事件最重要的節點。兩個人恩愛纏綿之後,林宇峰在案件中所起的作用仍然沒變,但是從倫理說這件事的性質變了。如今不管如何辯解,都改變不了用美男計勝之不武的性質。從道德上,林宇峰肯定是理虧的一麵。


  郭師傅也許是無意中說出這句話的,但林宇峰和李垂楠聽了,沒有一個人搭茬。郭師傅看了看林宇峰,也冷下臉不吱聲了。


  到韶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匆匆吃過晚飯,林宇峰和李垂楠開始審訊郭師傅。卻沒想到,吃過飯之後的郭師傅態度大變。他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沒有參與過毒品交易。他不過是在外圍受人之托,做了一點違背良心的壞事。


  “小林,其實當陳老板他們外逃的時候,就決定也把你做掉了。他們說是你吃裏扒外,忘恩負義。你這樣的人,按照江湖規矩是該剁了手腳活埋的。”


  “我是警察,打擊犯罪是我的本職工作。如果我和你們同流合汙才最好是不是?我是警察你們是罪犯,是勢不兩立的兩撥人。在這件事裏如果我有錯誤,我的組織會懲罰我。這就不是你要關心的範疇了。如果你想了一下午之後,是用這個態度對付警方。那老郭,權且叫你老郭吧,你能把牢底坐穿。”


  當天晚上的審訊沒有取得任何進展,這讓李垂楠和林宇峰有些沮喪。林宇峰想的是,也許就是老郭在車裏最後那句話,讓他自己找到了某個道德支點。這種人心裏的善念隻是偶爾的,而惡念則是恒在的。黑夜給了他一雙黑色的眼睛。


  在公安招待所,林宇峰和李垂楠住在了一起。看著林宇峰的臉色,李垂楠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在招待所的房間裏,李垂楠說:“這個家夥隻能算是今天的意外收獲。以後在審問的時候,你不要在場了。”


  “好,媽的居然這麽囂張。對他有什麽好處?”林宇峰罵道。


  “僥幸心理,這樣的人要選好突破點,就能一擊而潰。”


  “李支隊,我忽然想起一本老小說,叫《人生》。你知道吧?”


  床邊,林宇峰下意識地接過了李垂楠遞上的香煙,點著了,深深滴吸了一口。這一次林宇峰沒有被嗆得咳嗽起來,而是讓煙霧緩慢地從肺裏轉了一圈,再從鼻孔裏出去。那種辛辣而灼熱的感覺悠悠長長,舒服極了。


  “我知道啊,不但知道我以前還看過。上學的時候。怎麽忽然想起這個來了?”李垂楠也吸著煙問道。


  “那本書上我記得有幾句話,在扉頁上。說,人的一生是漫長的,但是關鍵之處隻有幾步。特別是在人年輕的時候。有這幾句吧?好像是茅盾還是什麽人說的。”


  “沒錯,是有這幾句。”李垂楠看了看林宇峰。臉有同情之色。


  “這句話說得是小說裏的人物高加林,也說的是我。我就是在關鍵的幾步上邁錯了。以後不管陳冰是否能抓住,都洗刷不掉我身上的道德汙點。也許你會說,小林你想多了。如果按你的邏輯,那麽所有警方派出的臥底人員,就都有汙點了。我想說的是,他們和我不同。我是和犯罪集團老板的女兒發生不正當關係。你可以看看那些書,所有做過類似界限不清事情的人,都沒好下場。”


  “最突出的人物,就是《倚天屠龍記》裏的武當派大俠張翠山。他是因情所惑娶了魔教的殷素素,最後自殺收場。自古正邪如冰炭,越過了這個界限的人也許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現實世界是不理會這些的,他們隻按自己的邏輯思維。”


  “小林,你談得這些,我也和簡局長和郝警官等人聊過。他們一致覺得,你這樣的小過,掩不掉大功。不過,當時他們對於你和小楚的關係不看好。”李垂楠說。


  “是啊,為什麽不看好呢?說到底就是覺得我配不上小楚唄。如果我沒有做這一件糊塗事,憑我立下的功勞,加入警隊後追求小楚,他們絕對會認為天經地義。”


  麵對林宇峰的侃侃而談,李垂楠嗬嗬一笑,沒說話。


  “很多時候我也在想,也許在我接這個任務的時候,我就是陷入到了某種困境。當我在南寧遇到陳冰,我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我不會和她僅僅是相遇。我和陳冰之間發生關係,也可能和我從小家庭環境有關。我是個特別知恩圖報的人。當年我麵臨大學輟學的人生危機,是陳冰幫了我。那時陳冰就和她現在的丈夫胡博是男女朋友。胡博這個人一表人才,還是個學霸。當年兩個人屬於事業愛情雙豐收的人物。”


  “可是後來胡博變了,甚至成了一個同性戀者。下午郭師傅說自己犯罪所得拿回家,都換了藥材。那麽陳家呢,是不是也有這種報應?本來好好的一對男女,最後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


  “因果這種東西是客觀存在的,不是說一提到因果報應就是封建迷信。”李垂楠說著,又給了林宇峰第二支煙。


  “陳冰說,其實她上大學的時候就暗戀我。我不知道真假啊?當初我們相識事出偶然,我算是首次英雄救美。打了富家惡少,還美女一個公道。可當年我在大學裏不解風情,是有名的林二傻子。我怎麽敢奢望這麽樣一份感情?和風度翩翩的胡博一比,我隻有自慚形穢的份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我的錯。”


  李垂楠笑了,他說:“年輕人談戀愛的時候,很多人有過這種陰差陽錯的遺憾。像我,當初我的老婆是大學裏的校花。但是沒有人敢追她,你知道因為什麽嗎?”緊要處,李垂楠賣起關子。


  “因為什麽啊?”林宇峰笑道。


  “就因為我老婆在醫科大學的專業是法醫學。畢業之後是要當法醫的,經常和被犯罪分子殺害的屍體打交道。而我根本不在乎,所以就抱得美人歸了。任何工作都需要人去做,隻要你邁過自己心裏的那道門檻。你就可以海闊天空。”李垂楠仍然嗬嗬笑著。


  林宇峰沒想到李垂楠的答案是這個。可作為林宇峰,他什麽時候才能邁過心裏那道門檻呢?也許隻能是挖出真凶,案件塵埃落地之後吧。目前他隻能咬緊牙關堅持著。


  “嫂子現在在那裏當法醫啊?”林宇峰吸著煙問道。


  “就在廣州啊,一個區分局。如果你不忌諱,等我們回去你到我家去。你嫂子燒得一手好菜呢。”李垂楠看著林宇峰說。


  “我忌諱個屁!那我回去了一定要去你家裏吃一頓。如果小楚在的話也帶上她。楚天燕雖然不是法醫,卻當過刑警。這些工作都是公安工作的一部分,屬於必需品。”


  “小林你父母雙亡?”


  “恩,我爸爸是去年死的。臥床幾年後病死。我媽死得更早,是出車禍。我聽人說,那天我媽進門就和我爸吵架,賭氣去走娘家,半路上出了事。這件事叫我爸懊悔終身。自己開始酗酒,不久就腦溢血半身不遂了。”


  “你也是個苦孩子。”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對陳冰抱有感恩之心。當她說她在大學時暗戀我,如今又成了同妻,經常會寂寞到裸奔的時候,我的心就軟了。想不軟都不成。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過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我拿到了一個不好的結果。本想就這麽灰頭土臉地離開的。當然也確實是離開了,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我自己,我家人接連收到打擊侵害,我隻能又出來蹚渾水。”


  “‘蹚渾水’這三個字有意思。不過渾水總有人要蹚。你不去做別人也會做。”李垂楠說。


  “您說的對,李支隊。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和那隻黑手幹到底。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林宇峰咬緊牙關說。


  “嗯,說得好。正義和邪惡從來是勢不兩立的,加入進這個事業裏,你就能找到堅固的道德支撐。陳冰喜歡你,愛你,和她從事毒品犯罪行為並不衝突。你也是,你喜歡陳冰是把她當做一個女人來喜歡的,不是因為她是個毒販。反過來也一樣。犯罪分子也有追求愛情的權利。理清楚裏麵的道理,你心中就不那麽痛苦了。”


  “您說得是啊,我和陳冰之間的情感是私情,不能因為私情就妨害公義。”林宇峰似乎對李垂楠的話琢磨出一點味來了。他的心裏甚至透出一絲馨快之感。


  “小林啊,剛才咱們這一聊天,等於是兄弟兩人交心了。談得很好。該做的事我們就把它做好,邪不壓正,遇到困難也要克服,不能繞著走。這和當兵打仗一個道理。”


  林宇峰看到李垂楠在打哈欠,他就禮貌地結束了談話。總之,剛才談話時間不長,林宇峰卻覺得獲益良多。


  第二天早晨,兩個人起床吃了早餐。他們叫上了一個姓朱的警官,三個人一起奔贛州而去。


  在車上朱警官對林宇峰笑笑說:“小林,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吧?可我還記得你哩。上次在那個礦泉水廠,我就在場。後來是贛州市局的人來了。我們韶關這邊的才撤,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吧?”


  “記得,記得。恕我眼拙啊朱警官。”林宇峰趕緊客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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