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滿倉敘事(二)
“回到家後不久,我就找了個婆姨。如今我女子都四歲了。我婆姨是個聾啞人,長相連曉蘭的一根指頭都不如,但是腿腳好使。是我一個同學的姐姐。我呢腿這樣也認命了。這輩子隻能這樣在黃土裏頭刨食吃。久了久了,感覺讀的那些書也都還給老師了。腦子裏空空的,啥也沒有。”滿倉說著說著,眼睛一紅抹了一把淚。
“回家一年多,我工廠要好的弟兄給我來電話說。曉蘭跟的那個台灣人死了。吸毒過量死在夜總會包間裏。”
滿倉說到這裏,很在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黎曼。貌似覺得話說到這裏不宜再繼續了。
滿倉家的地到了,果然是個長陡坡。就是毛驢馱著四桶水往上走,也有些吃力。林宇峰就在後麵推著毛驢的屁股,幫它加把勁。黎曼則小心地跟在林宇峰後麵。
快爬到坡頂的時候,黎曼不知怎麽還是摔了一跤。弄得林宇峰不得不扔下驢子,手忙腳亂把黎曼攙抱起來。這一會,滿倉拉著驢子已經站在坡頂上。他一聲不吭地看著這對男女相扶著往上走。他聽到黎曼在喝罵林宇峰,臉上露出很苦澀的笑意。黎曼罵林宇峰的話是:隻顧毛驢不顧人。那你以後找個驢婆姨好了!
林宇峰氣得怒不可遏,在馬上要發飆的緊急關頭,他看到了滿倉的眼睛。他忍了。
滿倉不愧是個高中生,他懂得利用虹吸的原理。就插一根軟管到水桶裏吸一口,慢慢把幾棵板栗樹都均勻地澆上了水。
林宇峰默默地幫滿倉牽驢,在心裏他很恨黎曼。覺得這女人越來越放肆,居然敢轉彎抹角罵自己是畜生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本以為這樣的知性美女從來都是溫文儒雅的。沒想到,真實的黎曼居然也有李小婉潑婦似的一麵。
黎曼看著林宇峰冷著的臉,媚然一笑。她轉臉問滿倉說:“滿倉,你在家怕你婆姨不?”
“談不上怕不怕。倆苦命人,就是搭夥過日子唄。她不會說,我不會走。俺倆誰也別嫌棄誰。好在我女子很健康,能說會道的討人喜歡。我呢,這輩子就這樣了。就是,我心裏一直堵著一團草。我覺得,曉蘭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就是我害了她。當年俺倆要是去太原,或者幹脆老實呆在家裏。也不是不能活人,我們倆也不至於,最後一死一傷.……”
滿倉說到這裏,終於淚流滿麵。
遠處有放羊的老漢在唱信天遊,蒼老高亢的音調隨風傳出去老遠。林宇峰和黎曼對視了一眼,林宇峰看到黎曼摘眼鏡擦淚水。
過了好一會,林宇峰又遞給了滿倉一支煙。滿倉背過身點上,狠狠地吸上一口。
吸了幾口煙,滿倉又喃喃地說:“我知道,她是被嗜好給害了。那個狗日的台灣人吸毒。海洛因搖頭丸啥的,都嚐了個遍。有時候,他就逼著曉蘭陪他一起吸。慢慢地,曉蘭整個人就變了。他媽的,這個老慫蛋死翹翹了。丟下染上嗜好無依無靠的曉蘭,她怎麽辦?好了,我不願意往下說了。”
滿倉說到這裏,被煙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滿倉,曉蘭她是怎麽去的燕京呢?”黎曼還想再問。
“我不知道,我們已經斷了聯係。她一個有嗜好的女人,唉,怎麽在社會上混,我不說你們也能想的到吧?反正,誰給她一口吸的。她就跟著誰。”
“這些年了,我出門見了她大她媽,都覺得自己是個罪人。曉蘭啊,是我害了你——”滿倉說到這裏,一屁股坐在地上,扔了手裏的煙蒂,捂著臉嚎哭起來。
林宇峰和黎曼看著痛苦的滿倉,相顧無言。他們不知道如何勸慰。
過了好一會,滿倉哭夠了。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很不好意思地說:“叫你們見笑了。我哭哭,心裏就不那麽堵了。啥時候,曉蘭回來了。我給她守墓。”
“滿倉,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你。遇到這樣的事兒,我心裏也很不好受。”黎曼很真誠地說。
“唉,曉蘭她沾上了那東西。我知道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那東西,害人啊!我有個工友好好的,也是因為好奇吸上了那玩意。結果,最後他和別人合用針頭,得了艾滋病。回老家他老婆也被他傳染上。最後兩個人沒活路,跳樓死的。”
“滿倉,咱們回去吧。真不該問你曉蘭這些事兒,惹得你傷心。”林宇峰歎了口氣,表情複雜地說。
“沒事。你不問我,這些事情像一團亂草一樣悶在我心裏。我實在也憋得難受。曉蘭她死的很慘。有時候我夜裏做夢還夢到曉蘭,夢到我們倆騎著一輛車子去縣裏上高中的情景。醒過來,隻看見我那啞巴女人還在燈下忙和著,給我女子做棉褲。”滿倉唏噓著說。
林宇峰看得出來,滿倉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隻是命不好,錯過自己心愛的人,又遭受橫禍傷了腿腳。他不忍再問下去了。
後麵,他叫黎曼在車裏等著。自己幫滿倉打滿了水,再一次幫滿倉送了一遍水。等兩個人再回來的時候,車裏卻不見了黎曼。林宇峰一皺眉,拿出手機給黎曼打電話。不接。
滿倉說,會不會去了村子裏曉蘭的家?滿倉趕緊把毛驢拴在井口旁的一棵老樹上,拐著腿領著林宇峰去找黎曼。
陳曉蘭家的院子門上掛著鎖,那裏地勢比較高。林宇峰到處看了看還是沒有黎曼的影子。又打手機,還是不接。林宇峰有些著急了。這裏偏僻閉塞,會不會遇到啥不測?
林宇峰簡單和滿倉打了個招呼就跑動起來,隻要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慢慢地,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林宇峰的心頭。
黎曼到底去了哪裏呢?
“姐,你在哪裏!你聽見了答應一聲啊!”林宇峰機械地跑著,喊著!慢慢地就帶了哭腔。
萬一黎曼這一次真出了啥事兒,那他林宇峰就得跟滿倉一樣一輩子生活在悔恨裏了。
林宇峰又跑回到他們的車近前,他記得剛才和滿倉離去的時候,黎曼好好地一個人坐在車裏。。他們一個往返,也就是半個多小時。黎曼怎麽就憑空失蹤了呢?
林宇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打開SUV的車門看到黎曼的包也不見了。車上的其餘東西倒是沒見缺少。
這時候滿倉也一瘸一拐地跑過來,他的臉色蒼白,不知道怎麽一下子那個美女就不見了。用了不到一分鍾思索,林宇峰想到了兩個主意:第一,叫滿倉去找剛才在這附近的村民,看看有沒有目擊者看到黎曼;第二,他第三次給黎曼打電話依然不接之後。林宇峰給燕京的珠峰大廈打電話。叫李樂樂趕緊上樓去找律師朱明。然他就給朱明打了手機。說了黎曼失蹤的事兒。
沒想到,朱明聽了卻沒有憂心如焚。而是歎了口氣說,小林你先在村子裏問問,是不是有一輛車去那裏拉走了一個女人?
“朱律師,你說什麽?是不是有人把黎老師劫持了?”林宇峰心跳怦怦地問道。
“很可能。你先別考慮報警。我給林國棟打個電話。”朱明說完掛了電話。這時候,林宇峰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聽朱明的意思,難道是林國棟跟蹤了黎曼,然後趁其不備擄走了她?如果真是那樣,林宇峰倒不擔心了。丈夫追來拉走老婆,也不會有啥嚴重後果。可是他想起來,上次黎曼被家暴打得頭破血流的事,他又不免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