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二客
瘦子誤傷了人,隻顧朝陳三上下打量,一言不發,也不道歉,隨由身旁取出二十兩銀子,笑道:“今日在座酒客,全都由我會賬,下餘與你壓驚罷。”陳三先不肯收,說是太多。瘦子笑道:“你開這酒店也非容易,無須客氣,這算什麽!人生何處不相逢呢。”陳三方始含笑收下,一麵向眾聲言,說:“二位尊客給錢太多,還有不少富餘,諸位今日吃完,明日再說,隻管盡量。”眾人見瘦子那大本領,人又如此豪爽,紛紛稱謝,恭維不迭。
當雙方初動手時,老幺拿了酒瓶正要轉身,因憤魏冉平日強橫,立在一旁看熱鬧。
見雙方動手時,陳三本來橫身相勸,不知怎的,忽然往後倒退了兩步,瘦子隻把手一揚,本朝魏冉撲去,吃陳三居中一攔,便即後退,恰又擋在中間,雙方並未沾身,陳三竟會跌撞出去老遠。最奇怪的是,陳三驟出不意,經此猛烈撞擊,麵上卻並無驚懼之容,直到撞向牆上,方始皺眉呼痛。魏冉先挨那一下,又似陳三故意就勢打的,那兩外客對於陳三又如此注意,越想越怪,暗忖:此人初來之時,曾往招商店投宿,和姑夫好似相識,不久便在此開店,把家眷接來,村中窮人差不多全受過他的好處,每節賒出去的酒賬,不知有多少。對方不還,向例不要,就算平日賣價甚貴,也決不夠填補,人更謙和大方得出奇,方才被瘦子撞了那一下,如換常人,必受重傷,他卻安然無事。好些奇處,正想回去向店主暗中打聽,忽聽瘦子喚道:“我弟兄幾杯老酒,不成敬意,凡是在場的人,都須盡量,你點酒未吃,如何就走?”
老幺方說:“店中客人等用,尊客盛意心領,好在店主不是外人,去了再來,也是~樣。”瘦的一個接口問道:“店主人也是你們這裏土著麽?”陳三在旁插口道:“雖非土著,在此開店也有十來年了。”老幺人甚機警,見瘦子目注陳三,口角間略帶巧笑,意似不信,故作未聞,插口說道:“這位陳三哥,十年前由開封到此,投親不遇,受了斜對門酒店中人的閑氣,自己在此開了一家。因他酒好菜多,價錢雖貴,對於同村的人,向不計較,買賣越來越興旺。不到兩年,對門那家便關了張,剩他獨家買賣,生意越發好了。
二客聞言,互相對看了一眼,麵帶驚疑之容,又叫老幺飲上兩杯熱酒再走。老幺覺出這兩人決非尋常,一麵謝諾,暗中查看,見二客隨身包裹有半截竹箭外露,與李十朋方才插向樹上的箭一樣,也是刻著一朵梅花,兩個篆字,心中一動,方要開口,繼一想,這類江湖上人行蹤詭秘,於相公隻命插箭為記,未說別的,好在外麵風大,人還未走,還是回店送信,等他自來,比較穩妥,遂問:“二客貴姓,何時起身?”
二客笑說:“還有同伴未到,暫時不走。”並問:“早來可有騎馬女客經過?”老幺方答:“沒有。”猛想起方才那輛轎車所駕雙馬,好些奇怪,因二客不說姓名,也未再提,匆匆吃了兩杯酒,便道謝起身。回到店中,先向後院老客複命,跟著趕往西偏院。
進門見李十朋正在房中觀書,神態安詳,笑問:“可有什事?”老幺忙把前事說了,滿擬對方聞言定必驚喜,誰知李十朋仍和平日一樣,從容笑道:“多謝你費心,請你再跑一趟,往那枯樹上看看,那支竹箭還在不在。”老幺笑答:“竹箭深插樹縫之內,不會失落。外麵路靜人稀,天寒風大,並無車馬行人經過,不會失落。”李十朋仍命去往樹上查看,並說:“酒店兩人並非同伴,也許無心巧合。我那故鄉,這類竹箭甚多,不足為奇,有人詢問,不可說我在此。”隨取了一塊銀子,命老幺買點酒吃。
老幺道謝接過,心想:方才隻有一輛轎車經由樹下揚鞭而過,毫未停留,斷無被人取走之理,不過於相公為人甚好,那支竹箭必有原因,還是去看一下為是。及至走往樹下一看,前插竹箭已然不見,先疑酒店二客那支竹箭與此相同,也許路過拔去,記得方才插箭之後,迎頭遇見那輛轎車,對麵馳過,跟著便去買酒,那兩酒客已然先在,並未離座,如何取法?回到店前,又問同伴店夥:“可曾見人走過?”同伴答以當日天氣太冷,無事多在房中避風,又不到打尖住店時候,無人出外,不曾留意。想了又想,隻有土豪魏冉路過取走比較近情,但是人已受傷,經人扶持同回,不特無心及此。藏處隱秘,也看不見,想想不對,忙往店中趕回。
剛一進門,李十朋似已前知,笑說:“箭丟了吧?不必找了。酒店所遇二客,如來店中投宿,不問便罷,如若向你打聽,可告以今早轎車之事。”並說:“車夫在樹上取下一物,像是一支竹箭,別的全不知道,更不要提我一字。”老幺聞言,記在心裏。
果然不多一會,那兩酒客便來投店。老幺受人之托,連忙迎上前去,引往另一偏院安置。二客見他殷勤,也頗喜歡,隨說:“天氣寒冷,要在此住上兩日才走。”跟著打聽魏冉為人,家居何處。老幺料他不懷好意,心想,魏冉雖然可惡,畢竟本鄉本上,便推說:“魏冉酒後無德,並非十分惡人。”二客知他誤會,微笑答道:“你當我弟兄和這類無知鼠輩一般見識麽?我且問你,這裏附近不遠有好些大村莊,近五年來可曾出過什事沒有?”
老幺聞言,忽想起附近原有好幾處村莊,均是聚族而居的富戶,近四五年,不知何故,相繼家敗人亡,固然年景荒旱,兵亂之後民不聊生,地方窮苦,但這幾家多是有名的紳宦富戶,田業眾多,決不致敗得如此快法。最奇是無論男女主人,均得暴病而死,有時連親人也全連上,過不數月便衰敗下來,至少也把田產丟掉大半。平時不甚留意,聞言立被提醒,越想越怪,便和二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