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迎親
羅霄一連遊山數日,並無佳遇,已漸有些灰心。經這一席話,猛想起青梅竹馬之情和來時初意。大丈夫焉能負一孤女子?何況多年愛侶,豈忍令其丫角終老?不禁重起家室之想。聰明人一點便透。飯後,老著臉,和友仁說了心事,仍用來時打的主意:回成都去,使姑母開口主婚。連日期都商量好,趁著正月裏,友仁夫婦帶了芷仙給他姑母拜六十整壽,就便在成都辦理喜事。此時便算定局。羅霄因還要回家準備,第二日告辭動身。友仁夫妻,也不再留,總算少了一場心事。
嫁妝早已安排妥當。因為當兄嫂的友愛,又是富家,刻意求工,連年也未安逸過,添了這樣,又是那樣。芷仙雖惱著嫂子老拿自己取笑,芳心中也自感激歡喜。
因為正月甘七是長親六十整壽,二月初二是吉期,需要期前趕去才來得及。所以忙過了十五,兄嫂妹子帶了幾名長年丫鬟,一行十餘人,徑往成都進發。嫁妝有的在成都早已備就寄存,有的也早都送去。大家歡天喜地,坐船動身,沿江東去。到達離成都還有三十多裏路的周板場,上岸換轎,抄田岸中小路捷徑,往西門城內走去。
這時上元才過,孟春時節,雖沒什麽花草,偏巧前一天下了一場大雪。成都氣候溫和,雪存不住,道路非常泥濘難走,可是樹枝椏上的殘雪猶未消融淨盡,到處都是一樹樹的銀花,瓊枝堆豔,分外顯得華美。有時轎子走過矮樹底下。轎頂絆著樹枝,便灑了人一臉的雪水,陡地一涼,兀自覺得添了幾絲寒意。
友仁心裏埋怨轎夫,不該舍了石板大路不走,隻顧貪走一些近路,卻去抄行這種野外田壟。路上這麽滑,要跌了芷仙怎好?正在尋思之際,忽見迎麵田岸上走來一個道人,穿著打扮,好似哪裏見過。及至道人挨肩過去,才想清晨在河壩上岸時節,曾見這道人向著自己的坐船探頭探腦。撓夫子說他已跟了十多裏地,鬼頭鬼腦,不是好人。罵了他幾句,他也沒理,隻冷笑了兩聲走開。當時因見這道人生相古怪凶惡,多看了他兩眼。
隨後友仁忙著招呼家人們上轎,不多一會便動了身。這條路自己昔日走過,並沒岔道,怎會從對麵走來?不禁心中一動。
友仁坐的轎子原是頭一乘,芷仙第二,甄氏第三,第四乘是兩個陪嫁的丫鬟合坐。
餘下便是些長年挑著行李,跟在後麵。川俗淳厚,除友仁要看沿路風景,挑起轎簾外,所有婦女照例是轎簾低垂,外人再也看不見轎中人的麵目。那道人剛從友仁轎前過去,忽聽後麵長年吆喝起來,同時又聽空中“嗡”的響了一下。友仁連忙探頭轎外,喊過長年詢問。那長年道:“適才一陣風刮過,不知怎的,上轎的時節,抬轎的搭扣沒扣好,大娘、大小姐和春蘭她們的轎簾都被風刮了起來。偏巧那鬼道士走來,竟往大娘、小姐的轎裏麵探頭去看。我們見他不老成,罵著要打他,才嚇得他往田裏踩著稀泥跑了。我們怪抬轎的不小心,他們還死不認賬呢。”友仁聞言忙攀扶手,探出頭去,往回路上四下裏細看,隻有遠處場壩上有兩三匹黃牛在那裏曬太陽。正是鄉下吃早飯的時候,雖然到處都有茅舍炊煙,並無人影,哪裏還有道人蹤跡。問道人逃走的方向,更是一望無際的水田。縱有秧針,才出水麵一兩寸,有人也無處躲藏。
若在平時,友仁一腦子都是孔孟之書,哪信什麽邪魔外道。自從在青城山遇見那個怪老頭兒,又聽羅霄平日說起劍仙異人,那般活靈活現,隻有數月光景,已然改了觀念。
因知風塵中盡多異人,自己雖無目的,不由也要隨處留心。友仁暗想:“這兩次又遇見那個道人,尚可說他是土著,另有捷徑或者腿快,又從前麵趕回。惟獨這陣風來得奇怪。
自己在前麵,漫說不曾覺有風,連轎門幾串穗子都是迎麵飄拂,不曾胡亂擺動。簾鉤縱不牢固,也不能後麵三乘轎子的簾兒同時被風刮起,那道人又有那種可疑行徑。”不禁駭怪起來。仗著一行人多,雖不害怕,總覺心神不安,如有大禍將至。當時恐啟家人驚疑,也未深說。隻命長年招呼,將甄氏轎子移作第一乘,芷仙第二,自己改在第三。吩咐:“到了多加酒錢,快走。”
成都轎夫,本來出名的又穩又快。一聽客人加了酒錢,自是賣力,一個個格外打起精神,往前飛走。雖然道路泥濘,禁不住熟能生巧。友仁在轎中,望見前麵兩乘轎子平如順水輕舟,貼在轎夫肩膀上,紋絲也不動地直向兩旁雪枝底下穿行過去。隻聽泥腳板踏在泥水上叭叭響成一片,與轎夫呼喝之聲相應,兩旁尺許來長轎圍上的紅綠穗子迎著微風,一齊向後飄拂,身子穩得和騰雲一般。
沒有半盞茶時,已跑出了幾裏地,眼看再轉過一兩個田岸,便是進城大路。雖喜快到地頭,不知怎的,友仁還是覺得心神不寧。正不解今日是何緣故,無事發煩。忽聽後麵鑾鈴響動,蹄聲得得,耳旁又聽喊聲大起,不由大吃一驚。還未及將頭伸出轎門去看,一騎快馬,已從斜刺裏飛一般往轎前衝來。定睛一看,不禁高興起來。同時來人已先時出聲招呼。
原來馬上坐著一個英俊少年,正是友仁好友而兼至親的小孟嚐羅霄。因為算計姑母壽期將近,友仁全家快來,按照習俗,妻子尚未過門,本不應親身前去迎接。一則男家並無多人主持,再則自己和友仁,又是總角莫逆之交,素來天性豁達,連友仁家中都是一住幾月,哪還在乎這個。更加平日一班好友因他婚禮在即,老拿前言嘲笑,索性老了臉皮,親來迎接,以免友仁不常大舉出門的累贅,好幫著下船時照料。這兩日他都約了那兩個教他武藝的名師申純、任中虎和一些下人,算計船到時刻,往河幹迎候。他卻沒料到友仁因成都親友大多,羅霄平素又不拘小節,不比在青城是個山居,自己素來恬淡,除年節外,不與外人往來,凡事還是本著俗禮,省人背後議論。知他必在當午船到時候來接,特地多給撓夫子酒錢,頭天多趕了一站多路。次日未明開船,天亮就到。打算將妻、妹送到秦家之後,再去拜望羅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