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老叟
嘩啦啦的流水聲已近在耳畔,馬車沿著河邊狼狽急衝,牽頭忽然亮起兩點熾螢,似是火炬的光芒。
“有……有人!”趙大勇回頭大吼:
“薛帥!渡頭……渡頭有人!”
車尾吊簾被灌入車廂的狂風刮起,銜尾急追的傅寶寶雖在周口店耽擱片刻,但隨即又跟了上來,馬車畢竟不如單騎迅捷,雙方的差距越縮越短;再繼續下去,被追上也隻是時間的問題。薛太歲歎了口氣:
“沒辦法了,先上渡頭找船去!”
他扶著車門探往前座,沉聲道:“一會兒你跟吳猛想辦法上船,我看著你們下水,待收拾了那窩蛇,立即便追上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誰也走不的 !”薛帥抓緊他的肩頭,忽然神秘一笑:
“你別忘了,灑家一早便安排了伏兵,到時真要拍拍屁股走人,哪個灰孫子也攔不住!
你們兩個拖油瓶別來壞事,灑家還有幾十年的安生日子好過!”
馬車衝出道路,轟隆一聲巨響,車轅撞碎在渡頭的界碑上,拉車的兩匹馬一折一拐,拖的殘骸零星四散,仍是勉勉強強往鎬京西南方向去了。
身後的女子一陣猶豫,似在考慮是去追趕車輛,還是在此地將趙大勇和薛太歲兩人擊斃。
趙、薛、吳三人隻見那渡口十分簡陋,搭著一條浮橋伸入水中,權作碼頭。
碼頭前有一頂茅草遮篷,篷後隻係著一條小舟,更無其它船隻。
草篷之前,插著兩支一人多高的火杖,燃起衝天烈焰,照的四周明亮如晝。
一名白發老人踞著一條陳舊長凳,冷冷地注視兩人。
老人的膚色黝黑如鐵,白須白眉,身穿寬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寬如鶴翼,腰間係著一條蒲草繩子,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的癟肋胸膛。
下半身亦著褲腳肥大的鬆垮白白麻質地的荷葉逍遙巾。
裝束似是逍遙林野的深山高隱,倨傲乖張的眼神卻透著一股煙囂火氣。
老人身後的地麵插滿長長短短的兵器,小至刀劍鞭斧,大至槍矛棍棒,呈半月形環繞著板凳,連成了高低錯落的銳角屏風。
一個人縱有十六支手,恐怕一次也使不了這麽多兵刃。
趙大勇不明就裏,恭恭敬敬朝老人打了個揖,朗聲道:
“老丈,我們有急事要渡河,能否請老丈通融些個,把船借給我們?”
老人理都不理他,冷哼一聲,目光越過趙大勇的頭頂,直視他身後的薛太歲。
“你便是薛太歲?是太白宗白老兒的徒弟,那個禦騎營都尉薛太歲?“
薛太歲淡淡一笑。
“灑家正是。”
“這便不會錯了。”
老人點了點頭,怪眼一翻,冷笑:“那你知道老夫是誰?”
“知道。”
“哦?”
老人稀疏的白眉一軒,幾綹垂在額頭前的散發無風自動,似是他目中所綻的精光凝成了實體,一瞬間劃出銳利勁風。
“你……識的老夫?”
薛太歲還未接口,河麵上忽然“砰!“一聲炮響,澄黃蛇焰再度衝上天際,回映出一艘緩緩駛近的大船,船上人影晃動,船工的呼喝聲清晰可聞,似正下帆舉槳,準備靠岸。
老人臉現不耐,嘖的一聲,似對大船、黃焰等甚感厭惡。
“便是原本不識,現下也該知道了。”
薛太歲笑道:
“前輩乃是金蛟島傅老宗主座下、統轄西方金神島的白帝宗帥範百勝,昔年與蒼帝宗帥肖銀龍並稱帝門雙璧、左右戰神,以一手“百足千手”的神功縱橫下五門中。當年與前輩的一戰,白太堅老仙師至今仍時時提起,囑咐灑家道中遇見,定要多多拜上您老人家。”
這老人正是金蛟島的白帝宗帥範百勝,人稱銀環金線,乃金蛟島一脈有數的前輩高人。
至於“帝門雙璧“、“左右戰神“雲雲,卻是薛太歲隨口亂說的。
那蒼帝宗帥肖銀龍二十五年前即為金蛟島公認的第一高手,號稱蒼島戰神,範百勝雖年長較多,排名卻始終在肖銀龍之後。
薛太歲的宗門之師白太堅未接掌白雲山之前,與範百勝有過一場君子劍決。
範百勝成名極早,其實“百足千手“的奇功已有所成,而白太堅卻是大器晚成之屬,自然討不了便宜,相鬥不過百餘合,即為範百勝所敗。
白太堅不以為意,經常與薛太歲說起此事,極言“百足千手”的厲害。
“為師就是太笨了,資質駑鈍,非要到了三十歲以後,根基曆練俱有長進,才能與此功一較短長。”
“那灑家呢?那灑家呢?”
薛太歲還回想起白雲山學藝之時,難掩心癢,卻故意裝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你啊,可惜就是太聰明了。”
身形高大的垂老道人搖了搖頭,似是十分遺憾。
“要是硬碰硬,恐怕要到四十歲以後,才能是“百足千手”的敵手。
若是動歪點子,十個範百勝也早就折在你手裏了。
日後若是道中遇見,定要離此人遠遠的。
真要避不過,記的謙恭執禮盡力退讓,要不就抬出掌教我當年敗戰的糗事,跪地求饒,以圖全退。
切記!絕不可與此人交手。”
薛太歲嘴上不服,心裏明白的 很,牛鼻子掌教是個不說空話的人。
此刻想起以往的諄諄教誨,不由的 又是唏噓一翻。
他手心裏捏了把冷汗,強自鎮定。
範百勝卻眯眼仰頭,微露出一抹緬懷之色,片刻才道:“傅宗主、肖銀龍、白太堅……這些名字很久沒聽見啦,竟也有些懷念,我是老了。”
低回片刻,撫著膝腿道:
“老夫與你們掌教也算是故人了。
你死之後,老夫定會親自送你上白雲山,你盡可放心。”
“若有人因此很感動,請前輩務必告訴我。灑家想看看都是些什麽人。”
耍嘴皮歸耍嘴皮,薛太歲卻無一刻不動心思,暗自推想:
“他跳過大勇、吳猛不問,頭一個便找上了我。難道……招惹這幫人的,竟是灑家?
不對,牛鼻子掌教與他不算有仇,聽老銀蛇的口氣,殺了灑家似乎還挺對不起故人,折扣既不能打,就送點小禮物什麽的……”
抬頭見那艘大船緩緩靠岸,船舷處有水手拋出纜繩,四、五條大漢躍上浮橋套纜係繩,拉纖似的將船頭拉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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