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州舉業 第二十五章 破曉
漆黑的小雨夜,在炎熱的夏季倒有些涼爽之意。
破曉五更時分,牢門突然打開。
劫獄犯人先頭是十幾個人出來探路,到獄外一看,果然不見有大隊官兵。
呼哨一聲,大約有百十號人踩著泥濘的台階跑上來。
接著又呼哨一聲,剩餘的又分成兩撥,按序走上來,一言不發整頓著行伍。
一個獄卒提著兩把油紙燈過去,大聲問道:
“哪個是章異?”
“我在這裏。”
章異從黑壓壓的人群中擠出來,按捺著激動的聲音道:“你有什麽事?”
獄卒板著臉將燈交與章異,一字一板說道:
“東西南三麵我們大人都已經布防。
北麵有六隻船,一隻是我們換人用的,五隻給你們渡河。
這兩盞燈照著魏大人,燈滅我們就放箭放火,這是刑指揮的鉤令!”
章異暴怒道:
“說好的備十隻船,為什麽隻有五隻?叫姓薛的來。不然我們還回獄裏!”
那獄卒笑了笑,說道:
“這裏就五隻渡船,全都征來了。
我們薛大人這會於正約束軍隊,不能過來。
大人有話告你:
本就是各安天命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
你想回監獄,想殺姓魏的,都悉聽尊便!”
“都回去!”章異揮著雙手對犯人們吼道:“
我們在這跟狗日的泡上了!”
但犯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望著寂寥的曠野,誰也不肯再下去了。
正僵持間,東西南三方無數火把星星點點燃起,畫角鼙鼓齊鳴,漸漸壓過來。
章異一把提起那獄卒,惡狠狠問道:
“這是什麽意思?”
“我說過了。”
這獄卒乃是薛太歲在獄中的好友石之康假扮,最是刁滑無賴,竟一點也不害怕,“這燈得照著魏大人,再等一會子他們還要放箭呢!”
章異這才命人將魏孝祖牽過來站在燈下,果然不再擊鼓鳴角。
已經呼吸到自由空氣的犯人們開始躁動,有的人躲在人堆裏大喊,
“逃啊!”
有的破口大罵:
“章異,你他媽搗什麽鬼?”
站得齊齊整整的隊伍開始騷動了,頃刻已亂成一團,誰也留不住心,二十多名精選出來的官軍早已換上了囚衣,寂然無聲混進了人群,慢慢貼近了章異。
章異的臉上滿是油汗,眼看這支隊伍已經亂了營,再也不敢遲疑,攘臂大吼一聲:“向北,下城,去灞橋,渡河!”
鎬京城北牆就建在灞橋南岸萬丈黃土高埠上,隻有一條“之”字形的牛車道婉蜒而下通向河灘。
章異無心顧念雨景,率領一幹牢獄犯人,挾持魏尚書來到蓮湖灞橋。
三聲布穀鳥叫,是與對方約定的暗號。
忽的,一陣火光衝天,約莫一萬來人的步兵高舉火把,頓時將整個灞橋照耀的白晝一般。
囚犯們長時間在黑夜中行走,眼前亮光急刺,有些睜不開眼睛。
章異為了打氣,叫罵了一聲:“直娘賊!”
對麵燈火驟滅,整個灞橋又陷入漆黑的雨夜,隻聞聽沙沙的落雨聲。
章異耐不住性子,高聲罵道:
“姓薛的,玩弄什麽玄虛,魏大人的命你是不想要了?”
順勢一個肘錘,打在魏刑斌臉上,魏刑斌倒是硬氣,半聲不吭。
薛太歲揮手,二十支火把高舉,明亮之下猙獰的雷公臉好似厲鬼,章異看了也是嚇得心頭突突亂跳。
章異掙著嗓子喊道:
“姓薛的,我們眾人的金帛和船隻何在?”
對麵薛太歲一揮手,似是連話都懶得說,將一個個包裹金帛的包袱皮打開,金燦燦的在火光下麵閃爍著光亮。
眾囚徒議論紛紛:
“我勒個去,奈何如此閃的厲害。”
章異看罷多時,又叫道:
“船隻何在?”
薛太歲又一擺手,五隻尋常漁船由艄公劃槳,飄蕩來在灞橋。
章異高叫了一聲:
“不是說好的十隻船嗎?”
薛太歲甚至懶得再看他一眼,一抖手,將萬兩黃金灑落在五隻船上:
“章異,敬你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好漢,給你這點麵子,依照陛下的意思,格殺勿論!”
章異怒急攻心,大喝道:
“回去,都回地牢裏麵去,朝廷不講信義。”
眾囚徒紛紛亂喝,卻是沒一個肯動地方的。
原來眾人關得久了,此時又見漁船,又見金帛,有了逃生的希望,誰還肯聽章異號令。
這群人下了城,遠遠看見黑乎乎幾隻船泊在灞橋下麵,立時一陣歡呼雀躍,一擁而上爭搶著往船上跳。
章異帶著幾個親信押著魏行斌,占了第一條船,聲嘶力竭地喊叫了半日,根本沒有一個人聽他的指揮。
偌大河灘上廝打聲,叫罵聲,慘叫聲,擠得人落水聲響成一片,根本也聽不見他喊叫些什麽。
轉眼間章異自己的船上也擠上了四五十個人,還有的扒著船幫,有的哀告有的怒罵著要上船。
有那幾個膽大之人,居然紛紛跳上漁船,已經開始逃生。
章異沒柰何,隻得挾持著魏刑斌,登上第三隻漁船,右手持一把單刀,指著艄公喝道:
“快開船,去北城門!”
對岸上的火把突然全部熄滅,整個蓮湖灞橋此時又陷入了黑暗的沉寂。
章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著艄公喊道:
“快開船,快!”
艄公左右腳一蹬一踩,漁船左右搖開,嘩嘩的水聲陣陣。
章異此時也亂了方寸,連聲喊著“開船”,用竹篙亂打那些船下的人。
正在此時,那兩盞燈突然熄滅了。
章異一扭脖子,怪吼一聲:
“誰他娘的吹了燈?官軍也許就在近處,不怕吃箭麽?”
“官軍不會放箭。”
混在人堆裏的薛太歲突然冷笑一聲:
“打老鼠還要防著砸了花瓶呢!”
“你,你是誰?”
“薛太歲!”薛太歲大喝一聲:
“還不動手?”
“諾!”
二十幾個兵勇在暗中答應一聲,一齊亮出匕首。
章異一怔間,一船犯人頓時亂成一團,慘叫聲中,十幾個犯人已著了匕首落水。
剩餘的有的嚇愣了,有的跳水逃命,有的上來廝打,卻怎麽抵得過訓練有素、準備得停停當當的官軍?
章異見大勢已去,揚著手對其餘幾隻船大喊道:
“兄弟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逃出一個是一個啊!”
忽然有囚犯高喊:
“船漏了,有人鑿船,奶巴羔子!”
章異剛自一愣神的工夫,胸口早已中了一腳,整個人帶著魏刑斌一起栽倒了水中。
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叫囂:
“岸上你是龍門,進了水裏我讓你變王八。”
章異乃是搬山境界的武修,此刻雙掌連連飛舞,一般兵丁哪能近身,他瞅準一個時機,放開魏刑斌,快速向對岸遊了過去,冰涼見骨的河水瞬時彌漫在周圍。
忽然,腰上一緊,一雙有力的大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他自持勇力,死命掙紮,奈何那雙大手卻是力道極大,不時放出陣陣藍光,卡住脖子的雙手越來越緊,雙臂青筋暴攏,發出陣陣鯨吼之聲,將他卡得死死的,不一時失去了知覺。
“一個也逃不走。”
暗中,邢驚天的眼中鬼火一樣粼粼閃爍,
“他們上岸就知道了,你們要向南,也許能漏網幾個。往北,太笨了!”
時隔一日,大將軍屠彬的禦筆朱批下達到白偉良處,其中一份是抄送給薛太歲的。“覽奏喜甚,所謂漢書下酒,本監國竟為此浮一大白!卿此次處理詔獄一案,詳慮而謀遠。遵命而機斷,未傷我一兵一卒,身入險地一舉而擒酋魁、剪惡逆於須臾,本監國心不勝喜悅,何怪罪之有?據裴槐太師奏報爾平素幹練精明廉隅操潔,似此,則朝廷一佳臣也。即著爾監押章異等首凶赴大理寺嚴懲。所有辦案官員邢驚天及白偉良等有功人員,報部記名議敘。魏行斌探查監獄並無過錯,唯疏於防範,幾至釀成大禍,罰俸半年留任。前任詔獄管代亦有應得之罪,已另旨著裴槐妥善處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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