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州舉業 第四章 文鬥
第三章 文鬥
高升店內,掌櫃的自是漲紅了臉,不知道該不該讓薑東美住上三層。
薑東美卻也不著急:
“小二哥,住不住三層先且慢說,酒水總歸是要來一壺吧。”
住店的舉子們紛紛起哄:
“對呀,言出必踐呀,既然所謂的今朝狀元許下的口吻,如今人家對上對子,為何不讓人家住呀?”
“就是,你這高升老店,我看改名叫做無信老店算了。”
掌櫃的抹抹臉上的汗水,這高升店今日休要說賺銀子,沒準還得惹上一身騷。
此時瞥見旁邊的店小二,上去照定後腦勺給了個巴掌:
“你個沒用的東西,還不趕緊給這位爺上一壺好酒,等等看,一會兒白爺來了,自然有分曉。”
店小二撒丫子飛奔出去了。
不一會兒端上了上好的桂花酒,還有冷熱烹炸四個小菜,沒料想腳下一滑,竟然拌得趔趄的一下,幸好自己跑堂功夫紮實,不然還真是杯盤破碎的下場。
店小二往旁邊瞧了一眼,卻是一個身著破鑼補丁的窮酸秀才。
剛才被掌櫃的拍打了一下,現下裏正好發作,一腳踹了上去:
“你個不長眼睛的窮酸,沒看見爺正在伺候裏麵的舉人老爺嘛,非要充當攔路惡狗,真是可惡。”
那秀才連忙躲了兩下:
“我說小二哥,你這卻是不公平了,為何裏麵的舉人可以高談闊論,我這個舉人卻要挨你的拳腳?”
店小二一臉嫌棄:
“你?人家裏麵的東美老爺可以對上白爺的對聯,你有這份能耐嗎?
真是蛤蟆吹口氣,不怕漲破了你的肚皮。”
說罷不再理會窮酸秀才,徑直上去添酒布菜。
窮酸秀才長著一副薑黃的臉龐,兩腮深陷,好似許久沒有吃飽飯,此刻看著桌子上的酒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竟然跟隨小二,亦步亦趨走向高升店的內堂。
掌櫃的十分不悅,剛要喝問,卻見這窮酸秀才抬眼看了看朱紅大柱子上的對聯,不由得念出聲來:
“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中通孔孟儒家道”
掌櫃的冷著臉:“怎麽,這位相公對於白爺的對子也有興趣?”
窮酸秀才結結巴巴問道:
“是不是對上這上麵的對子就能,就能享用這些酒飯?”
四下裏的舉子見居然進來個要飯的,哄堂大笑。
掌櫃的有意要使窮酸秀才難堪,不由得答道:
“當然,如果能對上白爺的千古絕對,別說酒飯,就是這高升店的三層也可讓你住上一住。”
這時他看見薑東美正自用促狹的眼光看著自己,忽然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窮酸秀才看了看上聯,居然怪笑起來:
“自古隻聽說過煙鎖池塘柳是千古絕對,沒聽說過還有這麽個千古絕對,這有何難。”
店房中的眾舉子頓時嘩然。
隻見窮酸秀才竟然拿起桂花酒,先給自己滿了一杯,然後一仰脖幹了,大聲喝道:
“仰觀日月,俯瞰山水,平論玄黃周易經。”
“嘩”的一聲,高升店裏的眾位舉子大聲喝彩。
薑東美的眼眸之中露出了得遇知己的快慰,抱拳道:
“在下齊魯薑東美,敢問兄台可是也來應舉的?”
窮酸秀才慌忙還禮:
“不敢,不敢,小弟祁縣楊醒方,正是來應舉的,隻是家中十分貧窮,上有七十老母,一路乞討來到京城,比不得薑兄廣有金箔,。”
薑東美此時已然收了青筆,和藹笑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來,楊兄趕緊落座。”
說罷,手中又取出一錠足有二十五兩的官銀:
“店家,好酒好肉盡管上,我與楊兄一醉方休。”
店掌櫃心理暗想,隻要你不提出住三層樓即可,酒肉我有的是。
於是接過官錠,讓店小二張羅去了。
不一時,一盤糖醋黃河鯉,一盆子辣子牛肉,一大碗粉蒸蛋,一份炭烤羊排,伴著兩壇上好的透瓶香美酒,一並送了上來。
兩人談天說地,好不快活,楊醒方整日來竟是討飯,此刻見了美酒美食,渾然不顧,竟是兩隻手沾了個淋漓。
店小二一直搖頭,暗想這個楊秀才可真是好文采,隻是這風度比起這位薑大爺卻差了好多。
兩人正自吃喝,忽然外麵大門一開,一位身著金羽白衣的年輕人快步走過,在兩人一旁徑自悄然落座。
店掌櫃慌忙過去:“白爺 ”
白天瑾一擺手,示意不必多說。
旁邊店小二麻利地上了一套碗筷。
白天瑾讚賞地看了店小二一眼,然後目光落在停了吃喝的二人臉上。
二人均感覺麵前之人英俊異常,薑東美自覺已是美男子,此刻看見眼前來人,不由得也是心下一陣震驚,天下竟有如此俊美的男人。
白天瑾一舉杯:“二位可是剛剛破了我的對子?”
兩人均尷尬地點了點頭。
白天瑾微微一笑:
“無他,既然當初設對時,就是為我大禹選拔人才,二位有如此大才,看來今朝功名有望,敬二位一杯。”
薑東美臉色轉喜,幹了杯中之酒。
楊醒方卻不大以為然,暗想此人好大口氣,仿佛科舉是他自家開的一般。
白天瑾喝了杯中酒:
“二位,剛才我在門外已經聽得二位的台譜,我便是這出上聯之人,白天瑾。這位薑兄自然是齊魯地界薑閣老之後,名門望族,隻是這位楊兄祖上哪位公卿?”
楊醒方更加不喜此人,耐著性子:
“我家祖上世代經商,未入仕途,讓白大人見笑了。”
說罷,自己又悶頭喝了一杯。
白天瑾微微笑了笑,夾了一口菜道:
“昨日裏聽聞了一個謎語,現在仍得不到謎底,煩請二位大才幫我略解一二。”
薑東美已然停了筷子,靜聽發問,楊醒方卻還是一直胡吃海喝。
白天瑾開口道:
“兩月共半邊,上有可耕田,下有流水川,六口共一屋,兩口不團圓。”
薑東美還自思索,楊醒方嘴裏塞滿了牛肉,大喊道:
“這是個‘用’字,有甚麽難猜,白大人小家子氣了。”
薑東美胳膊肘刮了一下楊醒方,嘴角卻也露出讚歎的神色,這份急才卻也難得。
白天瑾又微微一笑:
“再看這個,四月將近五月初,刮破窗紙重裱糊;丈夫進京整三年,捎封信兒半字無。”
楊醒方灌了一口酒:
“四味中藥,半夏、防風、當歸、白芷。”
“好!”四下裏的舉子們哄堂喝彩。
白天瑾猶自拿著酒杯玩弄,緩緩開口道:
“不立中門,不能登殿,人望而畏,誠然不足畏。”
這是在諷刺楊醒方學的是旁門左道,不是儒家正統之學。
楊醒方哈哈大笑:
“這個不是字謎,卻是廟門裏的哼哈二將,哈哈哈,可對嗎?”
薑東美也是頻頻點頭:
“楊兄這番猜謎,話糙理不糙,儒家固然是至聖之學,想來立聖的做法卻還需頗多商議。”
“哦?”白天瑾自小受儒家正統,此刻見有人反駁儒家,卻是不喜:
“敢問東美公,儒家立聖如何不取?”
薑東美正色道:
“自孔子以將,誰敢再稱聖人?立聖而不達聖,終將是自欺欺人,動輒以聖人批判別人,自己卻經不得人問,如何能穩固,如何能讓人信服?”
“啪”的一聲清響,楊醒方拍了桌子:
“東美公真是發人深省,激賞而歎。”
白天瑾微笑道:
“不盡然把,自先聖以下,還有亞聖、荀卿、董仲舒 不一而足呀,五聖八儒洋洋大觀。”
薑東美搖搖頭:
“孟子所謂性善論根據為何?荀卿性惡何謂無理?董仲舒天人之說置君王不顧,朱子汙人清白,無一言救國,王陽明愚鈍格物不明就裏,還用我再往下說嗎?”
這時的高升店卻是鴉雀無聲,坊間也有些傳聞映射儒家聖賢,但這樣條分縷析的針砭還是首次,眾舉子們紛紛沉思。
突然,“哈哈哈哈”一陣爽朗的大笑聲打破沉默,一個身著仙鶴補子的紅袍中年官員跨門而入:
“狀元、榜眼、探花,三鼎甲齊聚高升店,大禹從未有之鴻運呀。”
楊醒方轉頭盯著他起了酸意,哂笑道:
“閣下可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何知道我三人就是三鼎甲?就算知道,我三人何人為狀元呀?”
紅袍官員微曬:
“在下精通道家卜卦的法門,三位若是不信,自可寫出字來,在下為你等一一占卜。”
薑東美沾著酒水,在桌子上寫了個“因”字,拱手道:
“請大人卜算。”
紅袍中年官人撚然而笑:
“器宇不凡,穩中持重,收放自如,好一筆字,閣下乃是今朝狀元。”
薑東美笑問:“大人如何知曉?”
官員笑道:
“因為的因字,外麵是個國字框,裏麵是一個一字加上一個人字,這國內一人,不是狀元是什麽?”
楊醒方此時搗亂,用手沾著酒水,故意又寫了一個“因”字,暗想你總不能說兩個人都是狀元吧。
官員微笑答道:“閣下是今朝探花郎。”
楊醒方問道:“同一個字,為何我是探花?”
官員將手一比:
“剛才狀元公無心寫因,是謂無心插柳柳成蔭,渾然天成。
閣下有心寫因,有心栽柳柳不活,故而有意為之必定有所天塹,機警鬼才閣下是夠夠的了,然而不是正統大道,終究得不了一等。”
楊醒方冷笑道:
“敢問大人是何官職?我等如何能信大人言語?”
紅袍官員正了正仙鶴補子,臉色一凜:
“翰林院掌院,內閣大臣,欽天監掌事,本科主考李十朋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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