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狼煙 第一百零四章 幼雛
裴邵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裏,除夕晚間的大雪到了初一中午還沒有化開。
從宣政殿到宣德門,再到紅獅子大街,也就幾千米的事情,裴邵沒想騎馬,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裴槐老太師的病好像一天重過一天,盡管裴府每天來探望的客人不斷,但是裴邵似乎有一個隱約的感覺,這些人不是來探病的,是來催著老太師趕緊上路的。
名門裴氏,樹大根深,櫛風沐雨百年不倒,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可是在這無比繁華的背後,那是裴槐太師一個人的擎天之柱,自己?嗬嗬,自己不過是這片樹蔭下庇護的幼蟲罷了。
這是裴邵十九年來首次反思,以前自以為文韜武略,樣樣全能,直到自己被禹僖皇帝提拔成為金吾衛的指揮使,方才感覺處處掣肘,步步驚心。
京城護衛軍的屠元讓,淮河軍的燕須陀,步軍統領衙門,鎬京府的府兵統領,城外的演武台大營,京西護衛營,各個軍隊的將領整日裏有事沒事都過來喝兩盅,讓他不勝其煩。
偏偏在那一張張看似熱情的臉的背後,似乎總覺得他們似乎隱瞞了什麽。
一開始裴邵還以為是行伍兄弟部隊之間的正常走動,直到禦史台和樞密院也摻和進來的時候,裴邵突然覺得不對了,自己一身好像承擔著整個皇城的安危,那是泰山一樣重大的責任。
“這位軍爺,請出示令牌。”
裴邵正自沉思,沒料想卻被兵丁盤問。
裴邵當時心裏就打了一個突。
大年初一,乾坤朗朗,並無宵禁之說,怎麽會有兵丁盤查?
裴邵猶疑地遞過腰牌,上麵八個小金字“宿衛皇城 禦前行走”。
兵丁恭恭敬敬行了個軍禮“原來是金吾衛的長官,標下失敬。”
兩排身著黑色衣甲的士兵讓開一條通路。
裴邵看了看兵丁的號坎,居然不認得,再看向四周,沒有一個百姓,大街上冷冷清清,竟然是臨時戒嚴了。
原來隻有自己一個人走了這麽長的距離。
慌忙問道
“這位兄弟看著麵生,是哪個隊伍的?誰家管代的麾下?”
那兵丁麵無表情
“長官恕罪,事關行伍機密,不方便泄露。”
裴邵看了看兵丁,點點頭,快步走向紅獅子大街,入了大街口的拐角,施展陸地飛騰之法,幾起幾縱來到裴府大門前,連門都沒敲,一個飛身越過三丈高的大牆,直奔祖父裴槐的起居室而去。
出大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裴邵略顯慌亂,此刻像在找救命稻草一般衝進裴槐的屋子。
屋內大白天燈火通明,四周都堵著嚴實的窗紗,厚厚疊疊,外麵根本看不清裏麵的東西。
裴邵“啊”了一聲,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師裴槐好端端坐在正中太師椅上,臉雖然老態,卻是精神矍鑠,右手拄著龍頭拐杖,身上居然穿著一身金色的鎧甲。
“爺爺,你這是”
“嗬嗬,老夫年輕之時跟隨龍虎山張大天師修習的龜息功還不錯吧,連你這個金丹境界的大修士也瞞了過去。”
裴邵轉憂為喜
“爺爺,你沒事就好,今日隻怕這鎬京城要有些大變化,剛才街上的駐軍突然換成了一波不認識的人。”
“我早已知道,你問問他可能更加清楚一些。”
裴槐用龍頭拐一指,身後帷幕之中走出一個白衣中年人,細眼長須。
“李十朋?”
裴邵這才想起早朝之時李十朋確實不在宣政殿上。
隨後向裴槐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他李十朋可是丞相府那邊的人。
李十朋慘然一笑
“裴議郎勿要多疑,李某近幾日已經發覺不對,也對相國大人做過提示,隻是相國大人以不懂兵事為由,將李某的提醒拒絕了。
看看今日的情形,屠彬大將軍定然是已經發動了兵變,丞相大人恐怕是已遭毒手。”
“大膽李十朋,你竟敢妄議朝中重臣,該當何罪?”
裴邵已經拔出了寶劍,隻是那握劍的右手卻是顫顫巍巍的。
李十朋手搖小尾扇,手撚須髯
“裴郎勿驚,李某並非是丞相府派來的細作臥底,此時我朝乍逢大變,你我兩家若不妥善處置,必遭池魚殃及之危。”
裴邵手裏的寶劍已經有些發軟,口中問道
“你怎知屠大將軍今日發難?有何憑據?”
李十朋眯縫著眼睛,慢條斯理道
“那下官就談談我知道的,但是裴郎未必知道的事情。
就在昨夜,步軍統領衙門換防了,主任將官變成了屠大將軍的小舅子郭懷禮;
鎬京府的府兵統領周烈昨晚死於家中,驗屍結果現在還沒出來;
演武台大營和京西護衛營都被調往臨潼關演練,奉的是大將軍府的軍令;
京城護衛軍八萬人全部換了副統領,由屠元讓指揮,現下已經齊聚勤政殿和皇城的內外城;
大將軍府夥同樞密院下了嚴令,非奉屠大將軍手諭,任何人不能調動一兵一卒,否則按軍法處決。
怎麽樣裴郎,這些除夕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嗎?”
“當啷”一聲,裴邵寶劍落地,除夕之夜他在幹什麽?
正在跟貴妃陳娘娘於普濟寺裏麵飲酒作樂,裴邵記得自己喝醉了,和陳娘娘一同脫得光溜溜的,女人的衣服是自己脫得,而自己的衣服是被女人脫得,兩人,盡享魚水之歡。
此刻,裴邵的眼光似乎又清醒了幾分,慌忙大叫
“爺爺,跟我走吧,鎬京北門的鎮守使胡一傑與我有些交情,咱們趕緊出北門。”
“你是讓我逃?”
裴槐此刻瞪大了眼睛,有些失望地望著這個滴親孫子,隨後一句硬朗的聲音
“我裴槐曆仕大禹三朝,每逢大難都是挺身而出,從不做流亡逃避的貪生之徒。”
裴邵此時也感覺說錯了話,漲紅著臉
“我的意思是暫避其鋒芒,屠彬一朝得勢,難免要大開殺戒。”
“不能逃!”李十朋在一旁厲聲說道
“裴家樹大根深,已經是朝廷一麵旗幟,這一逃動搖根本,天下英雄誰還敢來投奔?
再者,你裴家一逃,便給了屠彬勾結丞相府謀逆的口實,到時候百口莫辯,京城護衛軍足有八萬,你能往哪裏逃?你還沒渡過黃河,就給人家抓回來了。”
裴邵此時心亂如麻,雖然知道李十朋說的有道理,但是想想錦衣玉食可能頃刻之間就會化為烏有,喃喃道
“那,那如何?難道坐以待斃?”
李十朋走了過去,一把扶正裴邵
“裴郎,大將軍麵臨風雨才顯英雄本色。
依在下看,非但不要逃,還要給大將軍屠彬上一道賀表,最好由裴老太師領銜上報,稱讚其屠戮朝中奸臣有功,表奏陛下加封他公爵封地範圍。
第二,聯絡在朝的裴氏舊部大臣表忠心,願以大將軍馬首是瞻。
第三,讓你那些食客趕緊帶上文書,分赴大禹各地,讓地方官員上表,願以歸順大將軍,尤其是賀蘭關領兵的裴武吉,以及南疆平叛的裴金健二人,作為裴氏宗族的武將代表,一定要表態。”
“對,動靜越大越好,人越多越好,這樣才能顯示咱們裴家在朝中的人望,讓屠彬有所忌憚。”
一旁久未開口的老太師此時已經是讚成了李十朋的建議。
裴邵此刻腦子已經冷靜了下來,開口道
“李十郎說得對,我那些食客多是心思狡黠,雞鳴狗盜之輩,定能想出法子出鎬京送信。”
裴槐此刻吩咐家人“
來,把我這身衣甲脫了,硬邦邦的也不怕我老人家難受。”
隨後拉起裴邵和李十朋的雙手
“十郎,我這孫兒在蜜罐子裏寵愛的太久了,還是太年輕,你以後替老朽多多管教才是。”
李十朋慌忙拜倒
“李某不過略有小道,引為裴議郎知己大感慰懷,以後相互輔助盡心竭力,李十朋不敢忘老太師今日所托。”
裴邵嘴上含笑,心下卻不大以為然,暗想李十朋投機鑽營,來回叛了好幾個主公,如何能信。
但是場麵上的事兒總得支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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