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狼煙 第八十三章 殘廢
烏黑雲壓在天頭,眼看就是大雨滂沱。
薛太歲癱軟倒在馬車裏麵的錦繡被麵之上,軟軟的棉花浸透著他一身的鮮血。
緘部衙役的治療手段本已經了得,吃了化血丹,敷上金瘡藥,外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隻是肩胛頭的琵琶鉤乃是塞外寒鐵打造,一時間取不下來,取下來了,一身筋骨也就報廢了。
駕車的隻有老和尚,說也奇怪,那和尚不用如何駕馭馬匹,那馬兒仿佛得了靈性一般,山川平原,跋山涉水,自行奔跑。
老和尚大多時候手掐佛珠,仰頭看天,一看就是四五個時辰,脖子都不動一下。
隨行的緘部衙役都是快馬疾馳,飯菜之時往馬車裏送入酒肉水果,卻不發一言,仿佛一個個都是啞巴。
薛太歲死中得活,心情大好,酒肉不拒,唯獨大吃大喝之後如廁是個難題,一身的手銬腳鐐死死焊接在琵琶鉤之上,行動大為不便。
忽然,聽到馬車外麵姚廣業呼嘯之聲“困獸升天,災星已滿,百劫煞星這一難你是渡過去了,果然天命之人自有保佑,南無阿彌陀佛。”
姚廣業一甩袍袖進了馬車,那馬車已然快速上前。
薛太歲望見恩人,拚著周身疼痛跪倒施禮。
未料想那姚廣業急忙閃退一旁“豈敢,豈敢,你身有大造化,非我能消受,老僧前些時日占卜大禹國運,已然損了道基,再受了你這一拜,不是催促我早早去往西方極樂嘛。”
薛太歲身上鐵鏈“嘩唥唥”響動,苦笑道“和尚莫要打趣,現下咱周身已然這般形狀,何來大造化一說。”
姚廣業撚著兩道長眉笑談“你身逢百劫,每過一關就要增一份造化,大劫難就有大造化,此後數年定然成就一份偉業,真英雄豈能被鎖鏈困住,時機未到罷了。”
薛太歲暗想自己身負涅槃經,愈挫愈強,似乎和尚說的也有些道理。
隨即開口問道“你是國師?”
姚廣業點點頭“先前是,今後也是,唯獨當下不是。”
薛太歲實在不願意與他打機鋒,此刻嘴裏咬了一枚梨子,隻是手腳無力,梨子竟然滑落一旁。
他苦笑連連“咱們真的去京城?現下咱已這般模樣,你偷偷放了咱豈不更好?”
姚廣業搖了搖頭“星主玩笑了,怎能因一次失敗,就失了爭雄之心,京城雖然是凶險萬分,波譎雲詭,但往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豈不聞燈下黑之說?”
薛太歲此刻腦子已經見顯伶俐“對,兵家所言置之死地而後生,咱已這般情境,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還能再難到何等地步。”
想罷,竟然用嘴叼起桌子上的雞腿,汁水淋漓地大吃了起來。
姚廣業撚長眉微笑“星主真是慧人,落魄之間不失率性氣度,大丈夫正應該不拘小節,果然非凡。佛家言種前因必有後果,道家言否極泰來,不欺我也。”
吃罷多時,薛太歲突然問道“老和尚以為女人為何物?”
姚廣業哈哈大笑“臭皮囊而已,卻有大用,男人不可或缺。”
薛太歲略微驚訝“大師也好女色?”
姚廣業一樂“溫香暖玉抱滿懷,身為男子如何不樂?女人一物,物用僅僅為此,星主不可隨了凡人,過多用心。”
薛太歲大口喝了一碗酒,疼的傷口發作,猶自仰天大笑“真個賊和尚也。”
他此刻解了女人的心結,身上的傷痛仿佛也不是那麽疼了。
大車走了幾日,薛太歲在車廂之內睡得正熟,忽然聽見車外驚濤駭浪之聲,猶如震天擂鼓,不由得心下大奇。
急忙挑動車窗簾子向外望去,但見一陣陣浪潮翻滾,由遠及近,卻夾雜著風雷之聲,好一派壯觀景象。
“老和尚,老和尚,這裏是個什麽去處?”薛太歲周身鎖鏈嘩啦響動,忍著劇痛用頭敲打馬車窗沿。
馬車卻是停了,姚廣業立在岸邊久久未能回神,此刻薛太歲也掙紮著走下了馬車,搖搖晃晃與老和尚並肩而立。
老和尚一聲讚歎“錢塘潮信,前為子胥後為文種,千古更迭,堂堂青史不欺我也。”
薛太歲腦中有大藏般若經,對這些曆史典故早已耳熟能詳。
此刻卻故意開口道“打幾個浪頭而已,和尚何必如此多愁善感,有那時光不如多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叫古代先賢小瞧了去,且回去吃酒吧,沒得在此處假酸。”
姚廣業一陣搖頭唏噓“星主,錢塘潮前來報信,自是催促星主及早上路,和尚卻是不能再送了,過了錢塘江就是大禹海運管轄,星主隻管一路入海北上,從大沽口登陸之後,再找車馬一路行進,必至京師。”
薛太歲一把拉住姚廣業“老和尚,這天寒地凍,孤身野外,你可是要扔下咱這一殘廢跑路?你的佛門慈悲之心呢?”
姚廣業哈哈大笑“怎麽,星主難道怕了?你乃是百劫逢生的強人,不曆經坎坷,如何能修成正果,老和尚卻是有要事在身,還要為星主網絡人才,以成日後定鼎大業,恕不能奉陪了。”
薛太歲被他一激,心下也起了幾分火性,暗道自己在萬馬軍中尚且來去自由,如今多走幾裏路卻有什麽要緊,如何能讓老和尚看扁了。
索性偏不走水路,選了一條渡過錢塘江的大路,徑直往北而去。
隻是越往北走,卻發覺天氣越冷,自己重傷在身,無了馬車庇護,舊傷發作,高燒不退,竟然連嘴皮都燒得起泡,隻因身體壯實,故而還能緩步前進。
世人都說堅持不懈,必能成功。
隻是說說容易,做起來卻是艱難無比。
薛太歲暗怕李十朋令人追殺迫害,故而硬挺疾病,卻不敢去那醫館就醫,生怕暴露了行藏,隻得隱身浪跡於一杆子叫花子隊伍之中,裝作逃荒之人,流落街頭。
隻是行走路上難免饑渴,這一日已來在川陝地界,懷中本就沒有幾兩碎銀也花得精光。暗自後悔應該找那和尚姚廣業多要些銀兩,免得路途如此難熬。
但想自己一身廢骨,要來銀兩多半也是被賊人搶去,弄不好還不保性命,想想福禍難料,也是知足。
但是肚子饑餓總要解決,大鎮店的酒樓自不敢去,尋了街邊僻靜之處的小吃攤位,佯作有錢,坐在一張桌案之前。
店小二一見來了客官,急忙招待,但見眼前之人一身鐵鏈,衣衫破爛,害怕是朝廷的要犯,故而也加了幾倍小心。
薛太歲畢竟兜子裏沒有銀兩,說話也不似以往豪氣,隻是問道“牛肉可有?切上三斤,好酒來一壇子,再來兩份薄餅充饑即可。”
店小二陰陽怪氣“客官說的好大的話,如今黃河冰封,農家連耕牛都被官府拉去開鑿黃可水道了,哪裏有牛肉給你吃。
其他店家都是以驢馬之肉冒充牛肉欺瞞客官,客官可不要上當。”
薛太歲見他隻是說嘴,動也不動,心下火起,但也隻得耐著性子“但有什麽肉咱不挑揀,端上了便是,羅唕什麽。”
店小二冷哼一聲“沒錢還充大爺,以為自己是大將軍麽,哼。”
說罷端上一隻牛頭,看顏色卻是深黑,一股子酸臭之味撲鼻,另外兩個冷饅頭,還有一碟子過夜的黃瓜,竟都是以往客官吃剩的泔水之物。
薛太歲餓的狠了,不能挑揀,隻是大口吃著隔夜飯,奈何那牛頭之肉幹硬無比,幾次下口也沒吃的多少。
去拿那個饅頭,手上二兩力氣也無,饅頭竟然掉落在桌子下麵,幾次彎腰去撿,奈何身上琵琶骨生疼,齜牙咧嘴無法夠到。
這一幕恰巧被店小二看到,他隻身前來,一腳踩住了饅頭,將那饅頭踩得癟癟的,嘴角冷笑“客官,您這一身殘疾,連個饅頭都撿不起來,隻怕也沒帶銀子吧。”
薛太歲把眼一瞪“你渾說什麽,咱家有的是銀子。”
店小二卻是個刁鑽刻薄的主兒,聽出了話裏的玄機,奸笑道“您家裏有好大的銀子,身上卻未必帶了吧,要不然掏出來給我們開開眼呀,大爺。”
薛太歲漲紅了麵皮,自知要露陷,急忙回身將桌子上的剩黃瓜一口吞了,還要再去吃另外一個饅頭,忽然覺得琵琶骨生疼,竟是被店小二拽住了,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店小二尖聲道“快來幾個弟兄,這裏有個吃巧食的賊人。”
兩個開店小夥子,拿著扁擔衝了過來,不由分說照著薛太歲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亂打。
薛太歲自知理虧,抱住頭顱任由對方施威,連滾帶爬喊著“打死我了,打死我了!”
兩個棒小夥子打的累了,店小二拿起腳下的饅頭“大個子,爺爺不為難你,隻要你把這個饅頭也吃了,爺就放過你。”
薛太歲此時性命難保,暗想要什麽斯文,爬了兩步就去搶小二腳下的饅頭,奈何小二存心戲弄,一腳又踢給了另外一人,待薛太歲再去搶奪,那人又回傳給小二,如此這般戲弄了好幾回。
薛太歲終於吃上饅頭,卻被店小二一腳踏住了臉龐“饒是你生的這般高大,卻也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廢物點心,哈哈哈哈。”
薛太歲口裏嚼著饅頭,仍舊大喊“好吃,好吃!”
自此之後,薛太歲每到一地故技重施,沒有銀錢吃飯,索性先要上酒菜,吃飽喝足之後就挨得一頓暴打。
隻是後來衣衫盡皆破爛不堪,形如乞丐,再去吃喝直接就被店家掃地出門。
此時薛太歲知道再不掙些銀錢,隻怕還沒走到鎬京就要凍餓而死,隻是自己不敢出頭做些行文行當,否則必然被李十朋的爪牙抓了回去,沒奈何隻得繼續討飯度日。
他本想從此浪跡江湖,並非一定要去京城,但轉念想起義父李崇信不知生死如何。自己又是裴家的免死鐵牌救的,這一走連老和尚也對不起了,如何做人。
念及此處,忽的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暗罵薛太歲呀薛太歲,你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怎的連個走路也三心二意,於是心下堅定,一步一個腳印走向鎬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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