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狼煙 第七十七章 三卦
李崇信回鎬京已經三個半月了,他是收到金牌後第九天晚上回的鎬京。
沒有誤期,但是不知為什麽,禹僖皇帝沒有召見,也沒有任何旨意。
甚至他去兵部報道的時候,主事官員都說沒收到尚書台和大將軍府的批文,也沒有聖上的手諭,基本不知道如何安排這位鎮北都督。
他想去找大將軍屠彬問問聖上召自己回來如何處理。
可是候萬京畢竟已經北逃,下一步自己將何處呢?
第一次去,門房說大將軍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第二次去,門房說大將軍北山巡視左武衛軍,未歸;
第三次去,門房直接說了,大將軍讓鎮北都督去問兵部兵馬司。
等他去了兵馬司,兵馬司說奉樞密院的鈞旨行事,等去樞密院幹脆告訴他去問尚書台。
京城轉了一圈,竟然沒人知道他該到哪裏去報道。
大禹天朝,三、六、九大朝,想去上朝卻沒有朝服,定製了朝服,守門金吾衛統領跟他說無聖上旨意,封疆大吏不可隨意入勤政殿。
李崇信在京城並無家眷,自然也沒有府邸,隻好寄住在城北的馬家老店。
店主是以前的部將馬誠,四十多歲,因為退伍回到京城開店,專門接待各地行伍弟兄。
馬誠身體壯實,為人誠懇好客,見是昔日的主將來投,歡喜無比,不收房租,給安置了一間上房。
李崇信不肯,非要記賬,日後歸還。另外還借走紋銀五十兩作為日常之資。
馬誠知道他為官清廉,沒有什麽積蓄,十分痛快地答應了。
李崇信則把隨身的血浪寶劍作為抵押,馬誠誠惶誠恐,將寶劍像供奉祖宗牌位一樣,在自家堂屋供奉起來,好似列祖列宗,弄得李崇信也是哭笑不得。
這一日閑來無事,李崇信在馬家店借了一匹青鬃馬,打算打馬夜遊京城。
看著周圍昏黃的陽光照射城牆,他不由得感慨萬千。
料想當年執掌京師左武衛軍何等威風,部將好友無數,此刻卻冷冷清清,一個也不在自己身邊。
過了紅獅子大街,前方一個酒肆,題號叫“得意樓”,他下了坐騎,交給馬童,自己大踏步進去飲酒。
挑了一張臨窗的桌子,點了冷熱烹炸四個菜,要了一斤上好的高粱,自斟自飲。所謂酒入愁腸愁更愁,不一時竟然喝得混混欲醉了。
“卻說那候萬京老賊,是個用兵的老手,一身武藝更是出神入化。我朝屠大將軍有一個公子,名喚屠元讓,乃是九天雷神普化天尊下凡轉世,一出世摔死金頭牛,碰死銀頭牛,天下武行大聚會,公推他為魁首。”
“好!”
說書藝人自然是在說那屠元讓孤身退北蠻,巧奪金絲槍的橋段,裏麵充滿了誇張,甚至估計屠元讓自己都不知道啥時候當了個評書裏的魁首。
底下看官紛紛叫好,不停地扔撒銅錢。
李崇信朝著說書台口看去,下垂手一張八仙桌子,隻坐了一位客官,身高雄壯,一頭白色短發,正是屠元讓無疑。
李崇信年輕之時與屠彬交好,自是認得,此刻卻無朋友作陪,一時間興起,欠身離座去了屠元讓那一張桌子。
眼見對方剛要夾一片牛肉,李崇信的筷子也自行伸出,輕輕一撥,將屠元讓的筷子擋了開去,說道:“候老賊若是以金絲槍挑開你的利爪,又將如何?”
屠元讓早已發覺旁邊有人,但無論如何想不到是他,此刻舉筷又上,分屬左右兩手,但李崇信的一雙筷子守得嚴密異常,不論他如何高搶低撥,始終伸不進盤子之中。
兩人進退邀擊,又拆了數招,屠元讓突然領悟,原來李崇信所使招數,全是用的“後發製人”之術,要侍雙方筷子相交,他才隨機應變,這正是所謂“以靜製動,後發先至”。
屠元讓哈哈大笑:“那老賊當時隻有中軍護衛,都被我一招之內劈為兩半,早已怒極攻心,必然搶攻破敵,才能振奮士氣。哪裏能如叔叔你這般氣定神閑,以慢打快。若是招式境界而論,叔叔勝他半籌,但隻恐北地槍王仍有後招。”
李崇信大手一拍屠元讓肩膀:“後生可畏,你隻需領略了這以退為進的要義,那候萬京日後就不能輕易傷你了。”
隨後用筷子比作金絲軟藤槍,右手卻立時用爪,待槍尖到處,爪順槍杆柔滑而上,瞬間襲了對方雙手,將筷子給奪了。
修煉到他這般境地的大高手,無論什麽兵器掌法盡皆是通曉,隻是精益求精,血浪寶劍自是他劍修所長。
屠元讓頻頻點頭,暗自思索領悟。
高台之上,隻見那評書先生猶自開了第二段:“隻見,那候老賊倒也厲害,一條金槍舞動如飛,奈何我朝屠元讓那是強中自有強中手,大喝一聲‘退出關外,留爾全屍’。
那老賊被這震天的雷聲轟的兩耳失聰,這一愣神,硬是被屠元讓奪了兵器。嚇破了膽,北逃而去。”
“好!”
“好!”
底下聽書之人紛紛喝彩。
屠、李二人卻是相視一笑,均是紛紛搖頭。
其實當日兵凶戰危,哪裏能如說書人那般輕巧,屠元讓舍命奪槍也有些運氣成分,隻是這些內行話卻是不足為這些外行道了。
兩人推杯換盞,喝罷多時,屠元讓看著李崇信似是不忍,出言道:“我父親他”
話還未說完,李崇信卻一擺手:“我與屠兄相交多年,深知他為人,今日不談其他,隻是飲酒。”
屠元讓本也不是多話之人,隻是一碗一碗陪李崇信飲酒。
這酒樓通宵達旦,客人不走,店家輪班上崗,熱鬧依舊。
忽然,樓梯之上腳步聲音,一個黑衣消瘦的僧人走了上來,手撚臉上一對長眉,瞪著黑窟窿一對大盲眼搜索一陣,徑直走向李崇信和屠元讓這一座子。
也不客氣,徑直坐下,拿起酒瓶喝了一口,讚道:“好酒!”
李崇信卻不認得此人,一旁屠元讓倒是說了一聲:“國師安好。”
黑衣僧人正是那日求雨有功,當今禹僖皇帝禦賜親封義照烈護國禪師姚廣業,掌管欽天監。
如今做完法事,前來得意樓消遣。
李崇信想來崇尚儒家,不信佛道,此刻見此人全無規矩,形貌醜陋,十分不喜。
暗歎當今陛下崇信佛道之流,卻不用心朝務,恐怕非大禹之福。
那國師姚廣業喝了一口酒言道:“我夜觀天象,西方白虎星新舊交替,兩大將星相遇相惜,特來觀此壯景,你倆人居然點了這麽靠邊的桌子,讓我好找。”
李崇信心中不屑,他從來隻信儒家,貶低佛道,此刻仗著飲醉,欲為難和尚,口中問道:“國師休要隨口亂語,你可知我是何人?”
姚廣業一笑:“這有何難,老僧每日三卦,卦值千金,你隻需寫下一字,我定然能知你是何人。”
李崇信口裏曬道:“招搖撞騙,國師且來看。”
隨即手指沾酒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十”字。
姚廣業側著耳朵聽了聽,哈哈大笑:“這有何難,今日初八,當前子時,你寫下十字,十八子是為‘李’字,你與屠元讓交厚,才能一桌飲酒,是問敢與天下橫勇無敵將飲酒的又有幾人?你乃是李崇信無疑。”
李崇信冷哼道:“道聽途說,先前打聽了我的底細又來誆騙,不算不算。再來卜卦一事,我此番進京,前程如何?”
這一問,連屠元讓都側耳傾聽。
李崇信此時卻謹慎了,用手沾著酒水,在桌案上寫下一個大大的“忠”字,大喝道:“你且算來。”
姚廣業側耳沉聲道:“李都督,這可是第二卦了。”
一對黑窟窿眼睛盯著忠字看了一會,嘴裏不停念叨:“不妥,不妥,老僧已經為你想了二十個法子,但結果都是終究一死。
忠字乃是火屬性,李都督生逢金命,貴重無比,金者持金也,披堅執銳,無有不克。
奈何天生不能玩火,南火克西金,玩火必。”
李崇信哈哈大笑:“我一生忠於朝廷,克儉從征,居大功而謙讓,見邪佞而不為,朝廷賞賜盡皆分與兵勇百姓,無罪如何能誅我?又何來玩火一說?不通不通。”
姚廣業也不急躁相爭,夾了一口白菜,慢慢品味道:“無罪如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剛正不阿,民心所向,這就是玩火。
你見陛下何曾殺害那些貪汙奸佞的大將,為何呀?
有短處在陛下手中,自然好掌控。
可你呢,身居大功不要賞賜,手握十萬雄兵擅自斷北蠻後路,你意欲何為?
聽說民間老百姓都給你建了生祠堂,光鎬京一帶都有幾十座了,十足一個聖人嘛,你要是聖人,那置陛下於何地?
當今時值大禹與北朝談判之際,鎮北都督可是要鎮北呀,這座鎮北高峰不被拔起,那兩國和談豈不是多了一個無法逾越的屏障?”
這幾句話擲地有聲,聽得屠元讓都心驚肉跳。
李崇信卻踉踉蹌蹌,站起身來,目向南方,舉杯道:“臣隻求問心無愧!”
一揚脖,把酒幹了。
姚廣業站了起來:“問心,問心,忠字何解?一劍穿心,不死何為?”
姚廣業起身就要告辭。被屠元讓一把拉住:“國師,有救否?”
姚廣業搖了搖頭:“白虎星不死,天下難安。欲安天下,先破才立,此乃天命,無可改,不能改。”
言罷,起身走下樓梯口,自言自語:“又泄露天機,該死該死,今日最後一卦,看來是要送給當今皇帝了。”
屠元讓還未想清楚,第三卦跟皇帝又有什麽關係,門口已經響起了白圭太監尖細的嗓音:“聖上有旨,宣義照烈護國禪師養心殿見駕。”
聽得姚廣業遠去,屠元讓回身看李崇信。
此刻大都督把酒臨風,口中吟道:“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到而今,鐵騎滿中州,風塵惡。歎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修煉殺戮道的屠元讓,平日裏冷酷無情,此刻眼睛裏的淚水已然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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