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狼煙 第六十七章 督糧
初春的黎陽一片春雨彌蒙,坑坑窪窪都是水路。黎陽倉的一幹兵丁正在春雨中奮力推著麻包,一輛輛獨輪小車,吱吱扭扭把地上壓出幾十道壕溝。
都說春雨貴如油,那是指種莊稼,此刻兵丁們赤膊著上身,不斷用力拉著陷在泥坑裏的馬車,心裏巴不得老天爺趕緊讓這春雨停下來。可惜天不遂人願,“轟隆”一個雷聲,天空仿佛被捅了一個大窟窿,雨水更狂,更急了。
破屋偏逢連夜雨,一輛兩馬拉動的糧車陷在一個一米深的坑窪之中,任主人如何揮鞭,那兩馬馬蹄打滑,就是無法將糧車拖出。眼見就要脫困,終於功虧一簣,連車帶馬都陷了下去。
趙家軍押糧千總曹彬著急了,手裏揮舞著馬鞭,指揮其他兵丁急急推車上路。奈何那條溝渠卻依山而立,最多下去五名兵丁,滿地泥滑,任兵丁們如何使力,終歸是難以將馬車拉出溝渠。
曹彬氣地直抽鞭子,一道道血痕在士兵們背脊之上閃現,“一群醃臢潑才,平日裏就知道在娘兒們身上使力氣,關鍵時刻都特麽軟了。再拉不上來,老子抽死你們。”
曹彬還待再打,忽然胳膊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
曹彬一愣,回頭就罵:“哪個不怕死的!”隻見一個滿頭紅發的惡漢,小山一般站在自己身後,無聲無息,曹彬從來就沒注意這個人什麽時候出現的,但看見紅發大漢一臉凶相,迫於壓力也不敢出聲了。
紅發大漢說道:“山地溝壑崎嶇,多人難以統一用力,你且留下車夫,我一人幫你推車上路。”
曹彬聞聽有理,撤了軍兵。那大漢飛身跳入溝壑之中,也沒看見如何運氣,隻是右手單臂一抬車的後尾之處,口裏喝了一聲:“給我起!”
千斤的麻包連同運糧車硬生生給抬到了當胸的位置。車夫急忙揮鞭抽打馬背,兩馬頓時感覺身後一輕,哧溜溜爆叫,順勢將車子拉出溝壑。
曹彬驚得目瞪口呆,他久在行伍,力舉千斤的大力士倒是也見過,但這樣任由馬車扭動,還如此輕鬆抓舉的人卻是沒見過。
此刻大聲喝彩了一聲:“好神力!”急忙過來一抱拳:“壯士可願從軍,每個月十二吊錢,入我趙家軍押糧隊,每日三餐管夠。”
紅發大漢大聲說道:“正要去押糧隊總長,勞煩將軍帶路。”曹彬大喜,如此猛士加入趙家軍,日後運糧總是不發愁了。喜不自勝地頭前帶路。
趙家軍的押糧大隊駐紮在黎陽東北的戊台坡,大帳之中一個紅臉軍門正自飲酒,桌子上一隻燒雞,一隻熏鵝,一盤子果蔬,還有一碗鮮魚湯。
帳門一開,曹彬領著薛太歲走了進來:“副使大人,此位壯士前來投軍。”紅臉軍門正是趙家軍運糧指揮副使米進忠,此刻已然喝的閉眼歪斜,嘴裏酒氣噴人:“一個鳥大漢從軍有什麽稀奇,下去帶他到趙筆帖那裏登記便是。”
還未等曹彬說話,紅發大漢卻一把奪過米進忠手裏的酒杯,“啪嚓”一聲摔在地上:“軍中禁止飲酒,你身為軍糧指揮副使難道不知道嗎?”
曹彬在一旁嚇了一跳,米進忠卻歪歪斜斜站了起來,用手一指:“你這個鳥大漢,竟然敢管起軍爺的事情了,來呀,左右與我推出,杖打二十軍棍。”
左右軍兵紛紛入賬,要拿紅發大漢。那大漢卻一個箭步,飛身上了帥案,左右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卡在了米進忠的脖子,拎小雞一般提將起來,懸在半空。
米進忠呼吸難受,在半空中手刨腳蹬仿佛一隻待宰的鴨子。那大漢順手閉了米進忠的後背大椎穴,“噗通”一聲將他扔在地上。完後端端正正坐在帥位之上,懷裏拿出一麵鐵牌,扔給曹彬。
曹彬剛剛嚇得魂不附體,接過鐵牌上麵篆著當朝四品同知,宣武衛司糧指揮使,禦敕典農都尉,薛。
曹彬腦袋“嗡”的一聲大了兩圈,慌忙跪倒:“標下拜見典農都尉。”
兩邊兵丁見千總下跪,也慌忙跪地參見。薛太歲看了看地上猶自掙紮的米進忠,吩咐一聲:“軍中飲酒,違反四十五軍令,拉下去軍棍二十,給他醒醒酒。”
兩旁軍兵害怕米進忠再冒犯這位新來的運糧官,急忙拉下去執行軍法。
薛太歲一扶曹彬:“曹千總起來,坐下說話。”曹彬剛站起,還未坐下,帳外米進忠猶自大叫:“賊漢子,竟敢打老子,等一會老子下來,定然將你挫骨揚灰。”
兩旁棍打之聲不絕於耳。薛太歲知道,這是軍營裏的假打,往往把棍子輪的漫天響,其實落在身上輕如鵝毛。
回頭看向曹彬:“曹千總,營中公開詆毀主將,該當何罪?”曹彬咧著嘴苦笑:“薛都尉,念在米指揮使酒醉無知,且多年累有軍功的份上,您看這回是不是就權且記下,日後酒醒再罰。”
薛太歲冷哼一聲:“累有軍功?上次趙金英元帥的糧草都讓劉武忠搶的一幹二淨,這樣的糧官也敢說累有軍功?飲酒本就違反軍規,還要無知,這樣的人留著還有什麽用。依照軍法,藐視主將再打二十軍棍,曹千總親自去打,要棍棍見血。”
曹彬知道這是新來的主將要殺人立威了,自己若不執行,下一個就輪到自己頭上,沒奈何隻得出去行刑。
他一把推開左右兵丁,搶了一個兵卒手裏的大棍,口裏喝了聲:“米兄,怨就怨你碰上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吧。”
米進忠口中猶自不服:“贓官,爺爺打仗的時候,你還撒尿和泥呢。曹兄弟不要手下留情,打吧。”
棍子劈裏啪啦打了下去,當真是棍棍見血。初時,米進忠還一聲聲高叫:“打得好!痛快!”十棍過去,已經喊不出聲音了,十五棍之後,渾身血肉淋漓,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曹彬丟了大棍,慌忙跑進大帳:“都尉大人,米進忠已經挺刑不過,昏厥過去了,末將請求這五棍暫且記下,不然真真把他打死了。”
一旁小校也紛紛跪地求情。薛太歲冷聲道:“罷了,若不是眾將求情,定然將這廝打死在院落之外。來呀,既然留下了五棍,我也不要他還,綁在旗杆上,警示三軍。”
曹彬還要再次求情,薛太歲一擺手:“曹千總若再求情就不用綁旗杆了,直接殺!”
曹彬沒奈何,隻得將一身血汙米進忠綁在旗杆之上,看著米進忠親兵一雙雙仇恨的眼睛盯著自己,曹彬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已經綁在了薛太歲的戰車之上。
回到大帳之內,薛太歲已經擺上了熱茶,笑著問道:“曹千總,為何我軍糧草依然沒有運出?”
曹彬一愣:“回都尉,大軍不是還有一個半月才進兵嗎?現在隻是準備階段,沒有接到運糧的調令呀。”
薛太歲一指地圖:“千總有所不知,此去白犀關需從左良衛和燕山兩處出兵,地勢平坦,有利於騎兵突襲。北蠻騎兵精良,若是等進兵之時我軍再行運糧,半路之上定然有北蠻騎兵截糧,到時再派遣護衛軍隊,耗費過大,被動非常。”
曹彬疑惑道:“每次對北用兵,皆是兩隊隨大軍徐徐前進,方便護衛,那都尉大人的意思是”
薛太歲繼續指著白犀關沿路的四處高坡,開言道:“此四處為進兵白犀關必走之要道,地勢突高,易守難攻,我已經派渝州鄉勇把守此地。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即日起立刻運糧至四高坡之處,退可守衛糧草,保大軍給養不失;進可為據點,攻城拔寨。”
曹彬出言道:“這倒是新奇之法,隻是若北蠻出兵攻打四處高坡,我大軍又未開拔,那時如何是好?”
薛太歲一笑:“誘敵出關,難道不比攻城拔寨容易的多?速速依計而行。”
曹彬聽了個似懂非懂,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也隻好依言行事,臨走才小聲道:“米進忠綁在旗杆之上隻怕有些不好,棒傷太重,還望都尉大人把米指揮使解放下來。”
薛太歲一呲牙:“沒什麽米指揮使了,我提升千總曹彬為趙家軍運糧指揮副使,接替米進忠職位。”
曹彬此刻驟然提升,足足提升了二級官職,一褒一貶弄得他不知所謂,思索片刻後,躬身跪倒:“末將今後唯薛都尉馬首是瞻。”
第二日,薛太歲的運糧告示已經貼在黎陽倉的各個角落,立時運糧開拔,但是隻能進長江,沿河北河道而行,然後入滹沱河水路,運往四平、任丘、滄縣、鹿泉四地屯糧。
兵丁們苦不堪言,大都北方兵士,不喜坐船,嘔吐暈船之事時有發生。好在,薛太歲臨行之際,有神醫薛十昆跟隨,配好各種暈船丹藥,分發給眾兵丁。但仍然是杯水車薪,半月過後,僅有兩萬石糧草運往四地。
薛太歲又發敕令,即日起至月底,四平、任丘、滄縣、鹿泉四地必須各自再收獲五萬石屯糧,運糧兵丁但有不力者,立斬;運糧船隻月底未達標者,十長立斬;船隊月底未達標者,百夫長立斬;大規模船隊月底未達標者,千總立斬。如若月底,四地各自未收滿五萬石糧草,本都尉自斬頭顱,麵北向鎬京謝罪。
此令一下,各個士卒提心吊膽,軍營之中每日都在砍頭,硬生生將趙家軍三千運糧部隊,砍得隻剩下一千人。
劫後餘生的士兵和各級軍官紛紛使盡渾身解數,要麽苦練水性,日夜加緊運送;要麽私人花重金,租賃沿江貨船,由商隊的船夫老手托運糧草。
那收糧四地仿佛得了啟示,將往來運送糧船的酬金翻了三倍,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長江之中行船的船家頓時聞風而來,一時間將滹沱河的水路擁擠的滿滿當當。
到了月底,四地屯糧已經超過三十萬石,足夠十萬大軍交戰一月的口糧。
也有軍營參謀看不慣薛太歲冷酷殺戮士兵,紛紛寫行軍折子送往中軍大帥趙金英之處。哪料想這些折子仿佛泥牛入海,竟然一去不回。
朝中禦史言官氣憤不過,隨即給尚書台上了密折,說薛太歲任意屠戮官兵,凶殘異常,非仁義大國風範,建議裁撤薛太歲典農都尉之職。
沒想到丞相趙無咎接到密折反而哈哈大笑,說什麽時逢亂世,當用重典。以往趙家軍奢靡日重,不堪大用,正需要薛都尉這樣的雷霆手段,政治軍容軍紀。隨即請旨,賞賜趙家軍運糧部隊肥羊千隻,犒勞運糧之功,賜薛太歲禦酒一壺,白壁兩雙,勉勵他為國家再立新功。
眾言官見上奏無效,紛紛氣憤不已,但也沒了招數。
眾人隻是聽說隻有運糧指揮使曹彬夜晚之時來見薛太歲,詢問道:“都尉大人,欠下長江運糧船隊三倍的重利,不知都尉大人哪裏來的如此多的錢財。如果下個月到了日期,還不上債務,豈不是長江船隊要紛紛造反?”
未料想那薛太歲卻明言:“此一戰事關大禹天朝興衰榮辱,如果趙家軍十萬大軍勢如破竹,攻取白犀關,那朝廷定然賞賜千金,區區三倍運糧費用算的了什麽;如果趙家軍兵敗受阻,那就是喪師辱國,一幹軍營眾將都將麵臨牢獄之災,趙家軍可能從此萬劫不複。命都保不住了,誰還在乎欠了多少債務。”
曹彬聽得一身冷汗,方才知道這位典糧都尉是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渾然沒把別人的性命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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