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狼煙 第三十八章 年兄
錢鍾俊是齊麥縣的縣令,沒有對不起他這個姓氏,很會弄錢。當然,在當今的大禹官場之中若說不貪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何貪,貪多少,那可是個技術活兒。
盡管他與李十朋都是禹僖十年的進士,也可以說是同輩年兄,但是當年李十朋是當朝榜眼,而他隻撈了個三榜五十七名。起初,這位錢兄也是抱著開辟寰宇,送朗朗乾坤,拯救萬民的想法來做官,奈何世道人心,沒頭沒腦卷入了當朝趙丞相和屠大將軍的黨爭格局,最後被禦史言官參奏貪功冒進,誹謗賢良的名義,直接貶到齊麥縣做了個縣令。
他如今端坐縣太爺的寶座,一方父母官,靠著手裏的晶石礦,硬是把西域番僧、渝州太守、馬邊匪患三大勢力調停的密不透風,他還真得感謝爹娘給他生了一個天生理財的腦子。再說當大官有什麽好,君不見同期榜眼都讓人家下放當了郡丞,自己四十五歲才中了三榜五十七名,當個縣太爺值了!
手邊就放著黑白棋子,他卻從來沒想過找李十朋下棋。盡管自己也是個大禹棋院認定的國手八段,但李十朋可是朝中有名的“十目餘子”。上屆棋院魁首蘇老爺子每天都找李十朋下一局棋,結果連輸李十朋三百六十五盤棋,整整輸了一整年,一年以後老爺子就一命歸西了。當今,除了天台山那位傳說中的滴仙人“雛龍”,天下根本沒對手。
當年李十朋與謫仙人兩人對弈,直殺了三天三夜,最後李十朋一子半落敗,坊間第四天就流出了天台十八譜,士林人士紛紛傳閱,一時間洛陽紙貴。就連大禹朝皇帝的招賢館屏風上畫的都是這幅棋譜,隻是最後兩個篇章從中盤到收官,至今沒人看懂。據李十朋自己說“李某的棋藝人間無敵,寂寞如雪,但非要讓我跟仙人一較高下,那豈非雞同鴨講?”
在錢縣令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反而應該每日傳頌,光耀門楣。那位雛龍是隨便跟人下棋的嗎?青陽教主韓五庚在天台山腳下一步一叩首,三次問棋,那位雛龍卻隻給了他一個後腦勺。說什麽眼中有敬,未戰先敗,就是跟李十朋對弈也是輸二子半的貨,就別來麻煩我這仙人清修了。瞧瞧,瞧瞧,就人家這份魏晉人士的風流姿態,自己大概是一輩子也學不來了。
但是下棋可以認輸,這腦袋吃飯的家夥可是自己的,看著眼前笑眯眯的李十朋,錢鍾俊不由得心裏打鼓。早先聞聽朝堂人說十目餘子,笑臉殺人,這白皙麵皮,細長的眼睛,怎麽看也不是個殺人賊嘛,唯獨看那口潔白的牙齒,仿佛讓他看到了一把把利劍鋼刀。
李十朋品著西湖剛采摘的龍井,不住地稱讚“端端是好茶,二八的姑娘一口一片葉子銜下來,到了李某的口中真是有福。哎,鍾俊,什麽時候學看相了?”
錢鍾俊一撥拉腦袋“我看什麽相呀,我說郡城老爺,您這不好好陪著太守爺治理渝州,跑我這裏做什麽來了?”
李十朋吐了一口茶葉“你大禍臨頭!”說完,“啪”的一份官府邸報,扔在了錢縣令身上。
錢縣令腦子嗡了一聲,暗叫難道東窗事發了?顫顫巍巍拆開邸報,上麵寫著“渝州西北十五裏內關防換卡,青衣鄉勇半個時辰輪巡邏一回,無守備軍令者不可隨意入城。”再看第二份“馬邊城惡匪地絕僧率領新近一百五十位嘍囉搶占高家堡,今日起無尚三當家腰牌不可隨意進出馬邊城,違令者按通敵論處。”第三份“西藏紫賢金剛大喇嘛拜謁仁波且十,親啟教場,即日啟程,奔赴關中封丘城,為開萬世太平,進入封丘城者須有密宗教令,否則按破壞教義問罪。”
錢縣令一腦子糊塗,大叫“這都什麽跟什麽?跟我有什麽關係?”
李十朋一指桌子上的毛筆,隨後指了指西牆“拿去,去牆上地圖上畫一畫。”
錢縣令拿起毛筆,往西牆地圖一一連線,嘴裏嘟囔“封丘城、高家堡,渝州在這裏,天呀,他們,他們都衝我來了。”
再看地圖上的黑色墨圈,足足把邊境線在三個方向前挺進了四十裏,齊麥縣被死死困在當中。錢縣令此刻的腦袋是懵的狀態,那黑色的墨圈仿佛是一條鎖鏈,卡住了他日後的榮華富貴。
“小李,小李,李大老爺,李大郡丞,你可得救救我,我們可是同年科舉的年家,你可不能見死不救,每年的三萬兩銀錢,我可沒短你一兩一厘。”錢縣令此刻病急亂投醫。
李十朋就著茶水,把茶碗裏的梅子含在口中,嘟囔道“我這不是來了,陪你同生共死嘛,你急切個什麽勁。”
錢縣令這才穩了穩心神“怎麽救?如何救?”
李十朋慢條斯理品著青梅“兩個辦法你挑一個。第一個辦法嘛,上折子乞病歸養。將縣裏政務交於孔目,連夜套車走南邊水路,駕小舟北上鎬京,拜禮部尚書在陛下麵前調停,記得把這些年攢下的銀子多送一些去,投了趙丞相的門庭,保你平安。我估計嘛,辦你個病中昏聵,政務不力的名頭,早早歸養天年吧。反正不虧,這些年你至少攢了百萬銀兩了吧,拿出區區蠅頭小利,買一個平安還是劃算的。”
錢縣令心裏咯噔了一下,暗道此人真乃賊精,我手腳做的極為隱秘,所有賬目都是我一人過賬,再加上以前戶部鐵算盤的底子,剛剛攢下二百零一萬的銀錢,居然讓他摸到了脈絡。他腦筋在了別處,隻得唯唯諾諾“對對,年兄說得對,哎,不對,這晶石礦如此大的利潤怎能轉手讓人?”他是出了名的錢串子,此時割愛,如何舍得,眼睛瞪的跟雞血似的。
李十朋“呸”的一聲吐出了青梅核“要錢不要命的貨,當初給你出了貨穩三家的主意,你可倒好,掙了錢大肆宣揚,連渝州城裏的窮秀才都知道你富有,占據了一條晶石礦,現在知道害怕了。”
錢縣令臉色一陣藍,一陣綠,拉著李十朋的袖子急巴巴道“小李,年兄,你救老哥哥一回吧,我逢年給你燒香磕頭,年終的利錢再給你翻一倍如何?”
李十朋這才正色言道“你手底下有多少人馬?都聽誰指揮?”
錢縣令伸出五個手指頭“五千郡兵,年前你讓我未雨綢繆,我早就備下了,都是清一水的十歲的好身手,被我用錢養的肥肥的,自是以我馬首是瞻。”
李十朋一笑點點頭“那還有第二個辦法。你讓四千郡兵把守住東西南北四個縣城門口,從今日起,許進不許出。擺個鴻門宴,挖下深坑等虎豹,放下香餌釣金鼇,無論什麽人來拜訪你,酒席宴間給我一並拿了。到時候你擒賊有功,弄個太守當當也不是什麽難事。”
錢縣令反而糊塗了“這,這主動拿了對方的人,不怕他們率兵攻打縣城?”
李十朋嗬嗬笑道“什麽叫三足鼎立,難道另外兩家是癡人不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財路被人截去?”
錢縣令暗道此人真是個挑撥是非的能手,拿起袍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那萬一,萬一各方都是觀望,沒人來拜訪我,怎麽辦?”
李十朋搖了搖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腳底下那條晶石礦,每年拋去工人花銷,人吃馬喂和各方上貢之後,至少還能多餘出八十萬銀錢,這麽大的利,誰要是不敢要,還不如現下就解甲歸田,過安生日子豈不是更好?”
錢縣令思前想後,覺得也無不可,突然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浮現眼前“李大郡丞,那萬一賊人起急,在酒席宴間暴起傷人怎麽辦?你也知道我一介文官”
李十朋饒有興致看著錢縣令“你是怕賊人拿你做人質或是傷了你,心有不安?”
錢縣令點了點頭,咽了口吐沫。
李十朋一伸袖子,從袍袖中取出一個白紙信劄,用手折疊幾下,一隻小巧的紙牛立在桌麵之上。他隨即對著紙牛吹了一口氣“走也!”
那紙牛居然真的四踢走動,仿佛真牛一般無二。走到水果盤前,徑自上去翻下一枚橘子駕在身上,一步一步走向錢縣令。前進途中,遇一銅鼎攔路,紙牛起了火性,用角一頂,那銅鼎“啪嚓”一聲,竟然整身碎裂。錢縣令心裏打鼓,乖乖,這可是純銅的鼎呀,競像玻璃一般脆弱,真真的粉碎了。那紙牛來在錢縣令麵前一翻身,那枚橘子滾落在錢縣令手中。然後紙牛跳在地上,來在李十朋身旁,一聲悶吼,瞬間脹大了身子,如同真牛一般大小。李十朋嘴裏喝了一聲“落!”那紙牛又迅速變小,最終展成一張白紙,被他收回在手裏。
“此術可能保你性命?”李十朋看著錢縣令笑著問道。
錢縣令久居官場,每日體察風俗民情,自然不是無知之輩。此刻卻體如篩糠,臉色煞白,仿佛看著鬼魅一般看著李十朋“你,你這是儒宗的傀儡機關術,你是修士!”
李十朋用食指抵住嘴唇“噓,謝安說多言少吉。鍾俊兄,貴人語遲,不可說,不能說。”
錢縣令終於冷靜下來,仗著膽子,用顫抖的聲音問道“小小李,你如此幫我,可又是圖了些什麽?”
李十朋謔的站起身子,用手打開了天窗,外麵一道閃電,把烏雲的半空都挑撥的明亮“這亂世混沌太久了,但也唯有亂世才出英雄,若不能禦龍乘風,為萬世開太平,你我讀書人還有什麽盼頭,你不懂,你不懂!”
“哢嚓”又一個雷,把錢縣令的臉都照的蒼白,他此刻看李十朋的身影高大異常,這時才發現,相交十年,他從未看懂過眼前這位年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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