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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起來,阿婆就過來說:湯四昨晚夜裡回來了,看著時間已晚,就沒驚動姑娘,直接在外院歇下。

  我問道:船是幾時到的,怎麼那麼晚才回來?

  阿婆說道:說是船過了末時才進碼頭,雇上人力連卸帶裝的,都安排穩妥后,才奔家裡來的。

  我說道:到了碼頭,怎麼也不叫人來說一聲。

  阿婆說道:老奴問也是這麼問的,他說怕您惦記著,就沒先送信過來。

  我對阿婆道:湯管事年紀不大,做事卻沉穩內斂,阿婆笑著看我,您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阿婆笑著道:姑娘明明還是個孩子,說起大人話來一套一套的,跟個小大人似的。

  可能是心境和閱歷的原因,總覺得自己心裡住著耋耄老者,下意識地,忽略了自己現在的年紀。

  吃過房后,湯四就過來了,見過禮后,我說道:這一趟辛苦了,怎麼不多休息一會,今又沒什麼著急的事。

  湯四說道:一會還要趕去莊子,屬下從姑蘇帶兩個管事回來,昨晚安排在莊子上住下了。

  我說道:聽湯爺講了,說兩位管事在這個行業做了幾十年,是染織行業的翹楚。

  湯四點頭道:都是家傳的手藝,父傳子,子傳孫,家裡人口眾多,僧多粥少,要是能出來再謀條生路,也緩和了家裡的矛盾,解決了兄弟之間的嫌隙。

  這兩位管事,都是姑蘇分舵晁舵主介紹來的,和晁舵主沾著親,聽說手藝在姑蘇也是小有名氣。

  只不過為家族所累,在姑蘇展不開拳腳。

  我明白湯四的意思,時下所有的生意行當,都以家族為核心,才能發展壯大,家族傳承的精妙之處就在於「傳承二字」。

  可這傳承又特指的是「嫡子長孫」,可是有長輩在又不能分家,子孫繁衍,人口變多了,生意還是那些,利潤就會分配不均,矛盾也由此而來。

  要是想自謀生路,在當地又會被同行抵制和防備,因為但凡是能在這個行業里立足的,都有自家的底蘊和傳承,同行相忌,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機會施展。

  但要是背井離鄉,風險又大,現如今是「打瞌睡的碰見了捧枕頭的」,有靠底的人擔保,他們放心,我也踏實,一舉兩得。

  我對湯四說道:你看看這些,說著讓紅瘦遞過去,這是我這兩日起草的合約和月奉獎懲制度。

  湯四從紅瘦手裡接過來,細細地逐條看去,看到後來,臉上從最初的認真逐漸轉變成了驚訝,強耐著心性看完。

  湯四問道:姑娘可知道,您這份僱用合同散出去,松江府地界管事們,打破了頭也要投奔姑娘而來。

  我噗呲一笑,說道:所以說呀!為了各位的掌柜的臉面,就不要泄露出去,我們自己人心裡明白就可以了,何苦遭人恨呢!

  湯四佩服地說道:姑娘獨具慧眼,看事情亦長遠,屬下自當盡心盡責輔佐姑娘。

  我對湯四道:我想聽你說說,這次去姑蘇的事情。

  湯四說道:屬下到了姑蘇,就直奔槽幫分舵見晁舵主,真是被姑娘料到了頭裡。

  姑蘇的棉花被一些勢力把控,棉花採摘期一到,便由這幾家一起收購起來,外面的人去姑蘇收棉花,必要是通過這幾家。

  晁舵主通過商會聯繫了幾家棉農,屬下還未過去時,就由槽幫出面,打好了招呼。

  屬下了解到,那幾家勢力以金家為首,操控棉花價位,有些棉農在他們脅迫下,苦不堪言,而金家勾結官府,低買高賣,掙得都是黑心錢。

  我問道:你這次虎口奪食,定是被記恨上了,可被找上門來為難。

  湯四說道:那倒是沒有,屬下出入有槽幫兄弟相隨,借他們個膽子也是不敢的。

  屬下還和這些棉農簽下了合同,許諾他們明年有多少要多少,並且按照市場價收購,絕不壓價。

  還委託了晁舵主,讓他照看些,別讓那些勢力鑽空子,找晦氣,影響明年的合作。

  我說道:「這件事考慮的和周全,槽幫那裡可打點過了,湯四點頭」。

  都說百姓是看天吃飯,可有誰知道,不管年景好壞,豐收與否,苦的都是百姓。

  好不容易碰到了個豐收年,以為有好日子過了,糧食的價格又被人為地落下來,要是趕上個災年,糧食的價格又漲上去,讓百姓苦不堪言。

  苛政猛於虎,貪官猛於虎,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說完了姑蘇的事,我又把近期的打算合計一番。

  湯四說道:屬下昨日回來的匆忙,又是卸貨,又是安頓人,還沒和湯平說上話呢,並不知道紡車的事。

  姑娘放心,屬下今日回去就辦,讓李娘子和兩位掌柜負責招人,屬下會和西灣村那邊打好招呼,所有來我們這裡做工的,都由村裡統一出具擔保證書。

  我說道:記得一定要分工明確,讓大家都有事做,你的壓力才不會大,湯四點頭。

  我道:那你就先忙去吧,我明日也去莊子。

  我問道:姑姑這一早在忙什麼?早起就沒見,

  綠肥回道:剛才鴉黃來回,姑姑看湯管事在這裡回話,就說有事出去一趟,午時前回來。

  我沒在意地點點頭,想著姑姑臨時有什事出去了,莊子上的事有湯四張羅著,我沒事再想想,什麼時候把彈棉花的弓改進一下。

  但那是不著急的,趕個恰當的時機,順水推舟的就改進了,一次性推出來,會讓人起疑心的。

  我對綠肥道:我看會書去,姑姑回來叫我。

  紅姑果然是午時前回來的,我問道:姑姑您去哪裡了,怎麼才回來,一抬頭看見紅姑好像哭過了。

  紅姑道:我看見湯管事回來了,和姑娘商量開張的事,就想著我這裡也該幫姑娘張羅起來了。

  我追問道:您幫我張羅什麼去了,怎麼看您像是哭過的樣子,您有什麼事可別瞞我,說著心裡也沒底起來,想想以紅姑的個性,能讓她哭的事還真不多。

  紅姑說道:和姑娘不相干的,出去碰到一位故人,談起往事有些傷懷,就沒控制住。

  我有些驚訝道:故人?

  紅姑嘆氣道:去知府衙門見張之初,可不就是故人。

  我拉紅姑坐下,給她倒了杯茶,才問道:姑姑找張知府可是為了紡車的事情。

  紅姑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張之初已經答應我,事情果真像我說的那樣,讓商會核實后報上來,他會在松江府行文推廣,還會上奏朝廷,在全國推行,並為您請封表彰。

  我震驚道:姑姑,他是您什麼人,怎會這樣幫您,張知府知道我嗎?

  紅姑安撫我道:屬下不會做沒有腦子的事,將姑娘置於險地呢?

  張之初是主子的人,他能有今日,多虧主子一路扶持,要不然在當年就被史彌遠清算了,是主子明裡暗裡的保他。

  還有就是,他是我嫡親的姐夫,紅姑說著,眼圈紅了,當年我祖父出事時,我還是個七八歲的娃娃,他和姐姐把我藏在他和姐姐的屋裡。

  那時姐姐已有三月身孕,他的父母逼著他休了姐姐,他死活不肯,說道:罪不及出嫁女,真有那一日,他願意和姐姐同生共死。

  那段時間,張之初為救我的家人每日奔波,張家人趁著他出去,生生逼死了我姐姐和未出世的小外甥,就在我的眼前。

  是姐姐的丫頭覺得不對,把我藏在了帷帳後面,躲過一劫。

  張之初得知后,差點失手殺了他母親,之後和家族決裂,並且自請脫離張家,這事在當時轟動了整個臨安城。

  是主子在先帝跟前進言,說是張家不顧人倫,蔑視律法,殺媳殺孫,世人皆知罪不及出嫁女,如此殃及無辜的罪孽,在天下人面前,讓先帝如何自辯,置宗族律法如無物。

  先帝本就因為我祖父一事,對史彌遠和楊太后不滿,在聽主子如此一說,當時震怒,准張之初所請。

  我震驚道無以復加,人性無底線的醜惡,已經刷新我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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