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完結之章
歸到住處,樓天城又為白玉驚運功一次,才作放心。一旁董麗緊道:“樓大哥,我擔心白大哥傷勢太重,在此無法好好調理。不知何時會有船來?”
“說得也是。無奈海島荒廢,隻能全憑你我運氣。或許明日可歸,又或許十天半月,甚至……”後麵的話樓天城也不願說出,見她憂心忡忡,又道:“你也無需太過擔心,明日我便想法去船上看看!”
第二日,樓天城用木板捆成簡易筏子,硬著頭皮往大船靠近。幾裏海路,幾番沉浮,顛顛簸簸上去。先瞧見幾個女子依靠船壁‘站’立,紋絲不動——正是絕音宮護教音師。烈日暴曬,肌膚紅透,卻早已死去,更生腐爛之色,繞飛許多綠頭蒼蠅。另一邊船板上也是屍首橫陳,認出是關中六雄。隨即明白過來,當夜,燕雲霜便已出手,卻利用夜色掩護,巧施詭計,瞞過船夫和自己。
浮想一遍,歎道:“看樣子,又是淩小七的手段!若非董姑娘逃過一劫,隻怕還不敢相信他二人已經勾結!”
天地悠悠,如大海浪潮一樣,一波一波,永不停歇。樓天城無奈移著步子,神色疲憊,幾多滄桑,為對付沈玉良,早已精疲力竭。忽然,麵朝天闕方位,倒地而跪,手端金劍,心愛抽出!劍之鋒芒依舊,怎奈心灰意淡。反手扯下一截衣服,割破食指,用血書寫起來,內心感慨念道:
“皇上陛下萬歲!護衛樓天城出身卑鄙,外表虛滑,胡亂雜言,更屢屢犯上,當屬罪惡至極!卻備受皇恩榮寵。當時,城恃寵而嬌,張牙舞爪,敗壞德行,唯恐城之外表遺醜陋而汙皇上聖名,隻敢暗藏感激涕零之心,私立誓言不負聖恩。故而受命以來,小心從事,不敢懈怠。今承皇上天威,殺賊成功,特梟首倭寇,跪獻皇上,以慰皇上憂心之慮。
城受天恩,宜當速歸,朝夕侍奉,死身效忠。不料身染重疾,滯留海島,歸來無期,無法麵陳。隻得戴罪麵向天闕,伏地叩首,鬥膽乞望皇上勿失當日之約!罪臣樓天城叩首敬書皇帝陛下,願吾皇萬歲,萬萬歲!”
樓天城將血書放入懷中,進入艙內,檢查一番,所有小船都被鑿沉!福船雖然完好,但人少無力,實難開動,隻得從船上搜了些可用物帶回海島,一天一天等下去。
西南,絕音宮外,天關崖上,瀑布飛泄,山道崎嶇,荒草叢生,迎麵走來兩人兩騎。頭前燕雲霜看著絕音宮山洞,笑麵春風。“洞宮偏遠寒酸,還望淩閣主休要嫌棄?因為它之輝煌,可還指望著你呢!”
那隨後一人,作了一番細細打扮。帽簷遮麵,長衫儒身,正手捋胡須。“此處已廢,山高路陡,重建怕是不易。宮主何不另覓他處?”
“這裏一切都是老宮主心血!放棄隻怕違背了她老人家心意!”
“宮主。這裏已被朝廷得知,不利我們今後行事。而且,我現在可是十惡不赦之人!為了宮主大事,從今以後,世上再無淩小七其人,隻有劉從閔。宮主今後可不能再喚屬下舊名!”
燕雲霜:“劉從閔?”
“新起的!既然要新做一番事,當然得一切從新!”
說到此,燕雲霜突然想起河西一人,既然從頭再起,他或許是一個好幫手。“好!那就依劉先生!要說去別處,不如去河西。偏遠之地,便也是立大事之地。況且還有一位得力幹將已為我打下底子。去得!”
“屬下尊宮主命令!”
二騎當即勒轉馬頭,衝下山道,往漢中道而去。單說這劉從閔,雖是朝廷重犯,但這一去,卻結識了另一人。多年之後,如魚得水,大展拳腳,踏向新的征程後,輝煌更勝從前。
東南海島之上,日月輪轉之數少說也有二十多次。灘頭上,樓天城也來了二十多次,遍地留下足印。
今日,他又眺望著茫茫大海。荒島孤獨、荒涼,催著他內心思念,與日俱增,隻期望過往船隻出現。等了許久,又是無奈搖頭。“隻怕今日又得落空!”失望而回,卻聽得遠處屋內二人又在激烈爭吵。
白玉驚自打醒來,便很難接受雙腿殘廢之事。回首往昔,如閑雲野鶴,逍遙自在過活……那無拘無束的忘我之感,是他最大快樂。再瞧如今模樣,怎堪敵心中難過。心情糟糕,脾氣大壞!
董麗照顧的越細,脾氣越大。神形憔悴,癱坐床上大聲嘶吼著:“你滾啊!為什麽非要一天到晚跟我身邊?”
董麗小家碧玉,雖然父親重男輕女,但長這麽大,也沒受過如此委屈,但對白玉驚強忍淚花。“白大哥,我隻是想好好照顧你呀!”
“照顧,照顧!不要再給我提這兩個字。”白玉驚不禁流淚,為不讓她看見,隻得撇過臉去,心似刀絞,仍大發脾氣。“一個廢人,有什麽好照顧的?能把我的腿照顧好?快滾!!!應該知道,我隻喜歡自由自在。你會拖累我的!”
惡語傷人,尤其是從在乎的人口中說出,董麗傷心跑開!樓天城見她奔出房來,一路哭泣,想說點安慰的話,仿佛看到春妮的影子,卻又說不出來。
望著白玉驚,二人對視良久。白玉驚強行振作,不讓自己崩潰。“她這個樣子,真是煩人。”
“別裝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樓天城淡定說著。
“哼!你憑什麽這麽說,真當自己是無所不知的人了?”
“你的心思瞞得過她,卻瞞不過我。如今,在你看來,你隻是一個廢人,不值得她再留下為你無怨無悔付出。你在心虛自輕,內心深處懦弱到毫無容納她的勇氣。”
淚水早已悄悄滑落白玉驚臉龐。“別再說了!”
樓天城其實也為此苦惱,沉默良久,傷神道:“有這樣心思的人又豈止你一個!大概所有人,都害怕在乎的人受到拖累。”
白玉驚愕然看著。“怎麽?你……也。”
“最近我感覺自己身體經脈總是在緊縮!”
“這乃常見之事,有什麽問題?”
“我不一樣。隻怕身體會一天比一天矮,一天比一天小。不到十年,完全會變成另一個……”後麵的話,樓天城怎麽也說不出口。
白玉驚雖有同情,心裏卻好受多了。“是因為鬼稚童子功力緣故?”樓天城點頭。“明日起,我會做一個足能渡海的筏子,送你們重回中原!”
“聽意思,你要留下?為什麽?”
樓天城悲戚戚苦笑。“鬼才願意留下!可到時候,人世間,卻很難容下我們這樣的人。嘲笑、鄙視……一切都會讓你活得不成人形。沒見鬼稚童子住在沒有人煙之地?”
白玉驚:“那水靈靈怎麽辦?”
“她還在皇上手中!我隻信得過你,所以這件事隻能托付給你啦。我怕見到皇上,若執意離去,會發生不愉快之事!”
“可我一個廢人,如何當此大任?”
樓天城早有考慮,取來一個包袱遞給白玉驚。“裏麵有我給皇上的書信、還有沈玉良風幹的人頭以及禦賜金劍。件件足能證明我的身份,你隻需送去即可。”
最後,樓天城緊抓白玉驚手,重重說道:“這件事,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望你替我永遠保守秘密,尤其是水靈靈。”眼閃淚光,忽地下跪。“勿要推辭!我本想將她救出再悄悄離去,但同你一樣,我害怕麵對她,怕一見到她,便再難做到離去,所以還是永不相見得好!”
白玉驚攙起樓天城,對董麗慚愧萬分。“我懂了!真是難為你了。”
樓天城交代一番,強顏一笑,內心卻比白玉驚更虛,更沒自信,更傷。他一直深愛著她,以後會變成一個又矮有醜的‘鬼’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勇氣!斜拖著身影,走向灘頭,荒蕪了海島,落寞了黃昏。
……
皇城,公主殿內,梵音吟唱不絕,香火熏繞,儼然是一座皇宮內廟宇。公主麵如玉脂,卻是頭冠法帽,身著法衣,眼睛虛閉,雙手胸前合十,套著一圈泛光的烏黑念經法器,正被青蔥手指不停撥轉。
身邊伴有一女子,美貌塞過公主,卻是一個道童兒裝扮。她自被擒來,便整日與公主對著青燈古佛,吃齋誦經,卻未被佛經溶解塵緣。她有好久都沒見過樓天城,想念得緊,塵世牽掛更深。窗口之處,更是她經常專心在意的地方,指不定哪天會出現他的身影來,卻始終沒能如願。
終於有一天,隔絕的宮門被再一次打開。皇駕威臨,皇帝對公主道:“公主,該放水靈靈走了!”
水靈靈叩頭謝恩,出門之際,卻聽見皇上對公主說:“沈玉良之患已除,皇妹也可還俗矣!”
“不可,皇妹自習佛法,才知其對人大有‘益處’,皇兄何不下旨……”
水靈靈稍稍頓足,心頭一悶,爾後繼續行走。久困殿內,歸心似箭,剛出殿門,便疾步如飛。皇宮外,冷冷清清,沒有她在意的身影,心情更跌落千丈,本以為他會在此等候自己。驀地心慌意亂,難道是他放棄了?體若無魂,沮喪動步。忽見前路,白玉驚被董麗推著走來,水靈靈心又飛起,大喜在望,不斷尋看四下。
“別找了,他死了,不能來了。”
短短的一句話,不過寥寥幾字,卻狠狠觸碰了她的傷心,因為那也正是她自己的擔心。鼻頭霎時一酸,眼淚忍不住在眼眶中不停打轉,已然控住不住,不停掉落。那二人隻給她留下悲傷,掉頭便走。
她想問得太多,卻不勝傷神,向身後牆壁無力靠去,傷心之淚如雨,更擦拭不及。可是傷心累了,又該去何處停留?這片土地本就不該她停留,更何況物是人非!當初父女五人踏入這片土地,如今隻剩她一人。既然總想傷心,不如歸去。雖然父親已死,但花練師、鏡心月尚不知下落。她放心不下,總得去尋一尋。
話說杭州灣碼頭,近一個月卻多了一個船夫,在外人看來,他透著許多古怪。無論什麽天氣,總是帶著一頂鬥笠,更沒人見過他怎生模樣。
清晨,日上三尺,他從風浪中來;黃昏,日落西山,他朝風浪中去。且從不在此留宿,誰也不知他究竟住在何處?據熟悉這片海域的人講,應該是在附近島嶼落腳。
他雖是船夫,卻隻有一艘還算大的木筏,因為十分簡陋,並無客人、商賈租用。
這日,杭州灣人群引出一陣騷動。隻因前麵出現一個十分美貌女子,很快便聚集一大幫人尾隨其後。水靈靈羞澀不已,舉手遮麵,加速趕路,並無理會。見她要乘船,更有許多船夫湧圍上去。
“美人,去哪裏?坐我的船。保你舒舒服服!”
“坐我的船,不僅舒服,還隻收取一半船價。”
“我分文不取。”
水靈靈心如死灰,擺出一副冷漠麵孔,仍舊不勝其擾,冷冰冰說道:“我要去倭寇之島!”
此言一出,聲音不大,所有人卻一哄而散,隻因民船去此,不僅十分危險,還得落個通倭之罪,誰也不敢冒身家性命。
此刻,水靈靈朝那個與眾不同的船夫走去,剛才便注意到他,雖然穿著破爛,但似透著一股傲氣,當所有人都朝自己圍來之時,隻有他沒動,心中便有了幾分好奇!
“船家,敢渡小女子否?”
奇怪船夫靜坐海浪石墩上,紋絲不動,始終不答,水靈靈轉身離去!“不答?那就是沒有拒絕。我明日會再來!”
第二日,水靈靈又來到碼頭。“船家,敢渡小女子否?”奇怪船夫如昨日一般。第三日依舊……直到第十日,碼頭上的人都習以為常了,也有人被她感動,願意冒危險渡她。可此時,她卻偏偏和那奇怪船夫較上了勁。
水靈靈忙向人打聽一番,心中更是奇怪?既不是靠此為生,又為何在碼頭?這天,她隻等船夫駛來,一個勁兒的盯著船夫打量,身材極像樓天城,心跳不已,卻不動聲色,與他一樣沉默,一直到日落西山。
船夫站起身來,冷漠走向竹筏,水靈靈也緊跟著。靠近之時,水靈靈身體輕靈一跳,搶先跳上了竹筏。
“這船不去你要去的地方!”
聽船夫聲音,蒼老不已,比樓天城在年歲上似乎有很大差距。可水靈靈卻從中聽出異樣,乍一聽蒼老,卻帶著清脆和故意裝出這種語調的硬聲硬氣。最大的破綻便是,那身形並不是一個老者的身形!
喜極而泣,臉上哀傷之色褪去不少,瞬間恢複不少精神來。“不要緊。你去的地方,便是我去的地方。”
船夫稍稍一愣,隻得無奈而行。盡管幾個月前,他還暈船嘔吐,但此刻他撐開竹筏的姿勢已經看不出生疏。
竹筏漸離岸上喧鬧,夜已沉默。水靈靈聽著水響,吟道:“問君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並非因為詩興大發,而是回憶起當初二人在蜀地巴山雨夜中的情景。
“既然沒死,為何要故意躲著我?”
“曾經,我隻是一個為任務而四處漂泊的人!從不敢奢望擁有什麽。既然你我隻是萍水相逢,為何要不顧性命為我做任何事!知道嗎?風雨之後,才發現,原來內心深處早就想待在你的身邊!”
水靈靈見對方將竹篙停下,生氣道:“現在這樣,是想報複我當時對你的拒絕嗎?”
忽然,對麵,鬥笠一陣搖動。船夫終於開口說道:“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切阻礙都沒有了,為何怎說晚了?”水靈靈繼續反駁。“請告訴我原因!”
樓天城本不想對她說出,但看目前情形,似乎無法再躲。
“我體內有鬼稚童子深厚功力,所以身體也會隨著一天一天萎縮下去。不出十年,便會成為第三個‘鬼稚童子’!”
“你如果當我死去也就罷了。為何偏巧又來了此處?你的美貌依舊吸引著我,卻也阻擋著我。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摘下鬥笠。可是想到自己以後身體變化,便自慚形穢,哪敢與你相認?孤獨到死,也就是了!”
水靈靈實難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一切。“怎麽會?那鬼稚童子是天生侏儒呀!”
“正是如此,他二人功力才會將一個正常人慢慢……變成他們侏儒!”
“既如此,當初為何不高訴你呢?”
“隻怕他們自己也全然不知!我若不得他們功力,也活到今日來。”樓天城苦笑不已。“早說早了吧。我知道,你對我隻是感激!一旦變得又醜又矮,如何不遭你嫌棄呢?罷了,罷了!!!”
水靈靈被傻傻愣住,那樣的他,當然難以接受!至此,二人再無話說,仿佛從不相識。
第二日午時,樓天城將她送上了海島。彼此對視一眼,帶著遺憾,冷漠轉身。木筏離岸,從此隔天涯。
樓天城因為愛得太過,才不得不如此做,滿心希望的回答是她的不在乎,即使騙騙自己,也不會這般難受!
轉身刹那,心似擁堵,難受到無法呼吸。她之態度,讓他一片癡情頓時化作冰天雪地,有多癡情,便有多冷。
捂著難受,幾乎栽倒海中。傾盡所有,追逐了一場幻覺。手中竹蒿,用力拍打,木筏乘風破浪而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