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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事秋風悲畫扇(番外)

  “瓊兒,小采瓊兒……”


  小的時候,隻有阿娘會這麽叫我。她總是滿臉慈愛地摸著我的頭發,一麵笑一麵溫柔道:“我們瓊兒生的真是好看,將來尋個良人嫁了,也生兩個模樣漂亮的小娃娃,滿地歡喜地跑著叫阿娘。”


  阿娘說,隻有天上的仙子才會提著籃子去采摘瓊露,所以我叫,采瓊。


  我信著阿娘的話,真以為自己也是九重天的仙子。十三歲之前,我是個清白本分的好姑娘。倘若阿娘她能活到我十五歲及笄,或許我就真能嫁個良人,看孩子遍地跑叫我阿娘。


  可是她早早死了。那年我剛滿十三歲,哥哥嫂嫂就把我賣了。進了勾欄,我不再有那個神仙般的名字采瓊,老保子給我重新取了個名兒,叫連連。


  連連,這個是個什麽名字呢?跟隔壁唱歌的鶯鶯與對門跳舞的九九差不多,都不是什麽正經名字。


  我是彈琵琶的連連。


  我琵琶彈得好,很招客人們的歡喜,大把銀子流水一樣的淌進老保子的錢袋裏。她對我愈發好了,每次瞧我都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們都管她叫娘,可她跟我過身了的阿娘有千差萬別。她從不說什麽允我嫁人的話,她巴不得我在這樓裏多留兩年,好叫她把銀子賺個過癮。


  點我的那些個男人,一個個都喜歡動手動腳的,每次聽完一曲都要揉捏著我的手坐談好久,可若真叫他們誰買了我回去做姨娘,又都不願意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們就喜歡召妓。老鴇子很精明,要留著我賺錢,始終不肯叫那些人近我的身,他們一次未曾得手,第二次便還會再來,一次又一次的,萬兒八千銀子就這麽打了水漂。


  我恨那些男人,看見他們這般作死銀子,心中快意。可我又恨著我自己,若不是這些男人好玩好嫖,我又怎會衣食無憂?


  我時刻忘不了,自己就是靠著這群爛人養活的。


  直到有一回,我在揚州的畫舫上遇見了他。


  彼時正值菊黃蟹肥時節,不少貴公子到了晚間都點上一隻畫舫,邀上三五好友,帶上兩名歌妓,坐在畫舫裏聽曲兒吃蟹,甚是風雅。


  那晚我便在那船上彈琴,點我們的是揚州守備大人的公子,我娘特地叮囑了這小爺是個不好說話,讓我們無比好生伺候。


  我彈琵琶,鶯鶯唱歌,九九在裏間給公子們跳舞助興,一開始還算平安,可到後麵,守備公子便鬧得不像話了,纏著九九非讓她跳什麽勞什子的脫衣舞。


  九九掙紮兩下沒從,便被兩記火辣辣的耳光甩在臉上。


  隻聽見他罵:“什麽東西!不過是供人賞樂的玩意罷了,竟擺譜到你爺爺眼前了,我今日便教你知道厲害!”


  似是還要繼續動手,我們在外間嚇得不敢出聲。


  原以為不會有人阻攔,卻突聽裏間有一聲音,恰似珠玉墜盤,悅耳動聽:“若是要教訓人回家去教訓自家下人去,今日邀了我們又做這等掃興之舉究竟何意?”


  那守備公子聽了忙賠笑。


  不一會,那人便帶著九九出來,隻留一句:“下去吧,這不用你們伺候了。”


  身旁之人立刻如釋重負,我卻偷偷打量那人,他眉目生的俊美硬朗,人品衣裳都是極為上乘的,瞧著貴氣不凡。


  我心裏晃悠了一下,守備公子在揚州已是一等一的人物,可他卻讓那守備公子都怯身賠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後來我聽說,那是從京城來的貴人。


  原來是京城來的,天下腳下,想是應當若此。


  我想了想,那樣的人,我是配不上的。那再沒了這心,隻是偶然還會想起那晚他從裏間打了簾子出來那一瞬間的光華萬丈。


  又過了一年,皇帝禦駕巡遊,帶著一匹大臣來到揚州狩獵過冬。


  我心裏存了一個不著影子的幻想,那日日閑時都坐著輛馬車去那人跡罕至的山上賞雪,旁人都以為我是瘋了,隻有我知道,我是在暗暗期待些什麽。


  老天垂憐,當真讓我在揚州一座無人老山上尋到他了!

  他似是受了很重的傷,昏迷不醒,身上還有諸多蛇口,想來應是蛇毒侵體。我驟然心疼,趕緊著人將他搬上馬車,結果在不遠處瞧見了另一具同樣昏迷的身影。


  那是個麵容英秀的姑娘,身披紅甲,從周圍的痕跡,這兩人大概是從上麵墜落摔在這裏的。我原打算把這姑娘一起帶上車,誰知馬車太小根本放不下,無可奈何我隻能先把他帶走,隨後再派人來尋這姑娘。


  他果然傷得很重。


  我花了許多銀子請來大夫為他看診,並且推掉了一些客人專心照顧他,為此我娘跟我吵了好幾回,我都不理會。


  我隻要他好好的。


  這是京城來的貴人,亦是我心上的貴人。如今在我身邊,我歡喜得整日整夜睡不著覺。


  我盼著他早些醒來,可一想到他醒來看見我時又突然很緊張。老保子教了我們不少勾引男人的本事,卻不曾教人如何麵對心愛之人。我心悅他,像心裏藏了隻兔子,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醒來的那一日,我因前一夜熬得太晚靠在邊上就睡著了。


  醒來時,發現他已坐了起來,單手撐著臉垂眼瞧我。睫毛在他眼瞼投下暗影一片,因大傷初愈,臉色格外白,像白玉一般。


  “公子……”我的臉刷一下就紅了,急急忙忙地站起來。


  “你別害怕。”他突然捉住我的手,握在手心輕輕捏了下,“是你救了我?”


  好聽的聲音就響在耳邊,我整個人都熟透了,不敢看他的眼睛,紅著耳垂偏著臉點了點頭。


  他輕笑一聲,輕輕轉過我的臉來,眼睛裏仿佛有星星,指尖摩挲過我的唇瓣:“那蛇王是劇毒的東西,你以口幫我吸出毒血來,萬一毒到你怎麽辦?”


  “傻不傻?”


  最後一句語氣寵溺曖/昧,音落,他驟然湊近,蜻蜓點水般地吻在我唇上。


  那一刻我簡直無法呼吸,幸福的喜悅一瞬間包圍了我,渾身都禁不住顫抖起來,熱淚滾滾而下。


  他大抵是認錯了人,但這一刻他吻的是我。


  我喜歡的他,吻的是我。


  他指尖觸到我臉上的淚,稍稍退開錯愕地看我一眼,隨即輕笑起來幫我擦去眼淚:“是在下孟浪了,當時山洞裏我意識不清,隻記得些許,還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可許人家了?”


  我紅著臉看他一眼,羞赧地搖了搖頭。


  他笑:“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以身相許可好?”


  我心尖微動,覺得這世上最好的時辰不過此刻。阿娘曾說的良人、滿地歡跑的小娃娃,我仿佛已然瞧見而來。


  就算是鳩占鵲巢,我亦無法放手,再不能說出實話來。


  ——


  後來我才知道,我心悅的這位所謂“從京城來的貴人”乃是當今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寧王殿下,威風淩淩尊貴無極。


  我有些慌了,我知道我這種身份的女子是配不上他的。他是雲端之上的人,而我隻是卑賤如塵的賤民,從來隻配在最底下仰望他。


  可他絲毫不在意我的身份,一遍遍的安撫我。


  京城開始傳寧王的婚事,太後賜了世代簪纓的盛家嫡女給他做正妃。


  他怕我心中不自在,我卻一點那種感覺都沒有,我甚至覺得更安心了些。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入王府一定會被人詬病的,可有了個名正言順的正妃,旁人就不會放太多眼睛在我身上。


  高門貴女來做正妃,我做個側妃或是侍妾,這才對。


  可是當我看見正妃的模樣之時,卻一瞬間改了想法。


  那一身火紅的衣裳,那般驕傲妍麗的容顏,不就是那日在雪山上躺在他邊上的女人?其實真正救他的,是她。


  我切切實實地慌了。


  這一回再見她才覺得害怕,因為我隻看一眼就發現,這位正妃娘娘模樣品格就是他會喜歡的類型。


  他攬起我的手,淡淡對她道:“連連素來性子柔弱,身子又不好,入府後你要好好照顧她。”


  正妃娘娘果真是名門貴女,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讓我為自己不堪的出身,自卑到了塵裏。


  她聽完王爺的話,連個敷衍的回應都沒有,直接轉頭就走了,給王爺了個沒臉。


  我聽下人們說,這位王妃是將門出身,年少力斬蛇王,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性子高傲要強,王爺也拿她沒辦法。


  王爺也拿她沒辦法……


  果然,她一走,我便聽見他在後麵盛怒大吼:“盛西月,你眼裏還有沒有人了?給我回來!”


  可她沒有。


  他說不出是憤怒還是什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竟一刻不曾離開。


  那一瞬間,我如墜冰窖。


  那感覺,就像一直緊緊握在手裏的風箏線,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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