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碧海牢籠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腳踏實地的付諸行動才是智者所為。
木通執一枚形同焦木的印符,浸注靈力以相通,念念有詞,賦予了整座島嶼莫大的殺力。
草木竹石紛紛活絡起來,按枯、榮、風、雨、露、雲、雷、霜、雪、霧十法,或聚攏或分散, 組建出一座罡氣凜淩的青木大陣。
島嶼上各色光幕累疊,看似固若金湯。
陣內彌漫開古老的、剽悍的氣息,草木清香裏蘊藏著無盡的殺伐之意。
島上軍容整肅,略略一望,金戈鐵馬之意油然而生。
守島修士按生克易化之理朝夕演練,成效卓然。秉受法陣增幅之力,數百位修者拈箭搭弦齊射,隻見弓開如秋月,箭去若飛星,漫天箭影怒閃,極具威懾力。
怒闌戰裝包含甲、冠、靴和護腕,屬於匠心獨具的新物事,是由齊經緯等諸長老耗費年許光陰,夙興夜寐打造出來的珍品。
戰裝無天地玄黃等階之分,著裝者根據自身修為,凝結玄氣結成咒文在戰甲表裏流動,有增持防禦、攻擊、飛遁、隱身等特性,是為抗擊妖患而專門製備的。
反觀沉舟山民,腰間束網,提蠃骨刺,穿逢春木衣。此衣輕若鴻毛,有辟水之能,縱身下海搏殺,進退裕如,盡顯驍勇矯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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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的出奇,柔緩的浪湧聲好似水波眷戀著夢境,在悠悠呢喃。
旭日悄悄掙脫黑暗,發散出奪目的光芒,將雲層染就色彩,將海麵鋪滿金沙。
天幕空曠,媚日高遠,正是明麗安逸的早晨。
寧靜被一串放肆的笑語聲打破,杜若洲心襟舒暢,長笑道:“狐狸精分明對燕小子有意,何曾偷瞄於我?”
鬱律道:“切莫遮掩,為兄縱有眼疾,依舊可見脈脈情意亂飛。”
夙沙清影噗嗤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事無傷大雅。”
杜若洲趁機解嘲道:“還是師妹明禮,古賢賞視美人有‘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之言,更有‘秀色可餐’之說,足見賞美屬於人之常情,不足為怪。”
燕辭咋舌道:“乖乖,賊兮兮的偷窺美色,居然還能引經據典,活脫脫是位才高八鬥的好色狀元郎!”
杜若洲很不服氣,挑眉道:“喲,莫非師弟也想指教?”
燕辭又裝酸腐,說教道:“雅士賞美,高情逸態,養眼養心,跟師兄浮想聯翩,奢求沒羞沒躁的生活不可混為一談。‘人生若浮寄,年時忽蹉跎’,奉勸師兄迷途知返,別再鬼迷心竅了!”
杜若洲臉一板,冷冷道:“滑稽,真是夠滑稽的!”說罷悶頭趕路,再無心言語。
鬱律忍住笑聲,自語道:“這話說進了某人的心坎,隻怕是要惱羞成怒。”
杜若洲儼然是個渾人,竟被鬱律挑撥得心癢難耐,因苦於不知如何措辭,支吾半晌,哀歎道:“這廝非但修為見長,嗆人的本事更是一日千裏。老子懟天懟地懟空氣,何曾被人懟得啞口無言!”
諸人聞言莞爾,曲羽衣片言未發,但盈盈秀眸裏含笑含俏,始終洋溢著淡淡的溫馨,可見心情頗佳。
這換崗巡邏的五人小隊已持續禦空近千裏,終日麵對茫茫無際的海洋,甚覺枯燥乏味,好在杜若洲和燕辭這對活寶時時針鋒相對,倒增添了不少樂趣。
慢悠悠往東逾百裏,約至午後,海麵溫順得像是寒冷冬夜裏蜷縮在被窩中找人取暖的貓兒,慵懶,閑靜。
視野裏出現一片蒼黑色的岩礁,礁石冷而硬,犬牙縱橫。
鬱律探查幾眼,吩咐眾人落礁暫歇。
岩礁上浮動著刺鼻的魚腥味,久受海水侵蝕所形成的窟窿縫隙裏,還殘留著魚鱗魚骨。
杜若洲掩鼻道:“甩不開的這股子味道,簡直是催吐良方。”
這廝抱怨慣了,群修早已習以為常,無人願意理會。當即各揀幹淨的礁石打坐,吞服靈丹以恢複法力。
隻需再往東探查數百裏,即可轉北再轉西南回島複命。
十餘位長老帶領兩百餘位巡邏弟子呈扇形撒落在滄海海麵,縱使不能處處兼顧,但妖獸大軍若想神不知鬼不覺的突進,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有不測風雲,正當諸人眼觀鼻鼻觀心凝神吸納丹力時,天色漸漸陰沉下來。
烏雲蓋頂,且有越來越低之勢。
群修嗅探到空氣中的異樣氣息,紛紛起身張望。
和順的海麵上驟然傳來陣尖銳的呼吼聲,隨之風聲喧響,海浪突然高漲。憤怒的浪花掀擊著礁石,顯得焦躁不安。
少時,狂風奔騰越猛,穹頂墨雲卷集,一道道閃電的獠牙在鉛雲裏穿刺。
海麵如同沸湯翻湧,猙獰無比,群修一個個被嚇懵了。
此時此刻,沒人膽敢在高空遁行,因為不出一時半刻,就會被狂雷擊成炭屑。
鬱律怪叫道:“暴風雨轉眼將至,速速貼近海浪急遁,小心避讓雨中雷霆!”
群修聞言幡然驚醒,忙忙如喪家之犬,禦起仙劍倉皇退遁。
風勁剛烈,密雨如織,其間混雜著無數道金芒墜落,風聲雨聲中還有振翅的嗡嗡聲。
“飛魚!”杜若洲鬼叫道。
飛魚形如長梭,藍眼金身,澄黃高貴,其背生雙翼,可如鳥飛翔。
鬱律破口罵道:“飛你個混球,快走!”
杜若洲忙而不慌,探手抓住兩條飛魚加速急遁。
時見人影飄閃,飛魚蜂擁,齊齊逆風破浪而遁,景象極其壯觀。
狂瀾倒卷,座座如山嶽直下,岩礁瞬間便被吞沒,四麵八方皆是巨浪,並急速朝中心匯湧,頃刻間形成一道令人觸目驚心的巨型漩渦。
群修大驚,欲遁走高空,奈何閃電綿密,絲絲縷縷將穹頂罩得風雨不透。
下一刹那,天地間縷縷寒氣倒灌,仿佛瞬間即被漩渦抽盡,將方圓數裏內構織成一個掀天揭地的囚籠。
燕辭踏浪極力飛馳,始終難以擺脫漩渦的吸力,僵持一陣,身形漸漸被拖至漩渦邊緣。
鬱律法力雄渾,看似勉強可以支撐緩進,但若不能盡快打破牢籠,同樣是強弩之末。境況已岌岌可危,其眼見餘人即將葬身漩渦,他腦中一片空白。
生死隻隔一線,燕辭百忙中回首一瞥,瞟見漩渦海洞底下黑影幢幢,似乎有無數海怪海獸在此悠遊覓食,愈覺毛骨悚然。其咬牙堅持著狂飲數口若木瓊漿,再催法力奮勇向前。
反觀杜若洲一把把嚼食靈丹,像拉著重車爬坡的老牛喘息不已,用不知從哪學到的俚語咒罵道:“氣死小辣椒,不讓獨頭蒜!想吃老子,就不怕硌牙”
夙沙清影法力催動到極致,足下帝羽劍火光盛放,三足烏虛影狂亂地扇動著翅膀,想將主人拖離險境。
曲羽衣則悄悄取出了躡虛丹,幻想憑借無上丹力的加持,死中求生。
可惜越折騰往往越倒黴,群修仿佛深陷在夢魘之中,拚命邁步狂奔,卻始終逃不脫原地。
命局裏永遠不缺雪上加霜,一籌莫展之際,空中驀然傳來一聲長吟。
吟聲從清細連綿轉到高亢嘹亮,清越的音潮響徹寰宇,飽藏著尊貴、威權、死亡等諸多難以言喻的氣息。
長吟未止,忽見一條披覆著紫金鬃毛,青森森的巨尾探入波濤之中。
旋即,風暴邊緣的海麵陡然聳起脊背,厲雷閃電轟轟落落,一股螺旋狀的颶風從天而降。
風聲淒厲,海水倒懸,粗逾百丈的風柱綿綿蕩蕩,直朝囚籠中心卷來。
鬱律窺一角而知全貌,頓時被駭得魂飛魄散,徹底在這威猛霸道,足可撕裂一切的天象麵前認了命。
風柱轉瞬即至,浪濤被剛猛無鑄的罡氣蒸騰為霧嵐,一道更寬闊雄壯的漩渦瞬間將囚籠湮滅。
候不多時,風收雨止,滄海斂起烈焰般高漲的熱情,漸漸沉寂下來。
震怒的雷霆蕩然無存,烏雲緩緩退散,一束陽光灑落,攜帶著清新的氣息。
淡淡霧嵐裏,一頭青芒璀璨的真靈青龍騰雲行濤,時隱時現。
其身軀仿似以鹿角、牛首、虎須、鬣尾、蜃腹、魚鱗、鷹爪等精心雜糅而成,形貌逸韻高遠,動轉間極富叱吒風雲的雄姿。
龍乃神物,非機緣所至,世人難睹其真容,但此龍背上卻赫然站立著一人。
那人身如玉樹,劍眉星目,陽剛中諧和陰柔,瀟灑處彰顯沉穩,大風撲麵,他自擁一股舍我其誰的風采。
海麵暈開嫣紅的血水,數十具魚屍嘩啦啦浮出水麵,獨首十身,俱是何羅魚。
那人神色從容,喃喃道:“碧海牢籠倒也算是難得的奇陣,可惜擋了路。”
青龍打個響鼻,昂首發出聲婉轉渾厚的龍吟,繼而虯須飄舞,乘雲而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天際忽現虹影點點,北方一支小隊察覺到天象異常,疾速趕援。
海麵除了雙目呆滯的何羅魚屍體外,沒有再見其他人影。
梅影是這片海域的領隊,蹙眉問道:“此地可是第九小隊的巡邏區域?”
夜鶯兒站在近旁,連忙回稟道:“正是鬱律師兄帶隊,隊員均是好手,並無化嬰前輩隨行。”
梅影展開海圖細觀,喃喃道:“往前三百裏即到終點,以他們的遁速,不可能會錯過此次異象。”
話音未落,南方某支小隊亦不期而至,赫然是李宿雁、江疏月兄妹等人。
梅影示意諸人暫在附近查探,隨即取出枚翠綠的玉盤,盤麵標示著誅妖盟徽記傳輸的熒光。
凝望許久,猛然察覺在縱橫數十裏的海域上,隱約散布著數點光斑。
梅影怛然失色,急領兩隊弟子搜尋,找到了生死未卜的杜若洲、曲羽衣、夙沙清影和奄奄一息的鬱律,唯獨少了燕辭一人。
鬱律腦中還保留著一絲清明,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呻吟道:“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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