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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 通靈木偶

  滄海邈遠無際,靜水深流,其色蒼蒼,冷峻的軀殼裏埋藏著無數驚天的秘密。


  世人吟唱它豪壯的姿態和神秘的風情,卻不知在驚濤駭浪下同樣是一個混亂世界。


  滄海中不盡是奇妙的魚蝦和美麗的珊瑚貝殼,在綿長的海嶺及深邃的海溝裏,生活著數不清的古獸異獸。


  其日久通靈,慣於躲在僻靜的島礁或幽冷的海山附近吸收靈氣,吞吐精華,憑借一縷天性內修形神,可開啟心智,幻化人體。


  在滄海深處飛翔是極度危險的,常常會驚動某些玩興正濃的強大生靈,它們會毫不猶豫的將行路人攫為腹中餐。


  唯有邊緣淺海是人族殺妖取丹的處所,一些柔弱的水生靈搶不到清修之地,常常遊弋到普通水族區鬼混,最終稀裏糊塗地淪為了煉丹材料。


  ※


  清晨的海洋無比和順,一輪紅日為海麵塗抹著金色,波浪翻湧著微腥的氣息。


  一尾大若門板,獨首,十身,長著胡須和尖牙的何羅魚浮上海麵,翹著嘴吐納一枚光滑溜圓的紅珠。


  呼吸引申吐納,吐納引申行氣,三者深淺有別。


  呼吸是清濁氣的交換。天地有呼吸,冬至後為呼,夏至後為吸,一呼一吸成一歲。生靈有呼吸,一呼一吸成一息。


  吐納即為調息,納者一法,重深勻細長;吐者六法,是吹呼唏嗬噓呬。吐納時須不聞氣流出入之音,吸漸長呼漸短為升陽,吸漸短呼漸長為降陰,旨在調濟陰陽。按一天論,淩晨至日中為活氣,日中至深夜為死氣,吐納宜在活氣時進行。


  行氣是閉氣,妙生胎息。此時百脈張合,以孔竅導氣流注於肌膚表裏,充盈髒腑,濡潤形體。


  且說那何羅魚鼓著眼睛貪圖玩耍,未曾留意側邊有趕路人,剛吞吐兩個來回,紅芒閃爍的內丹驀然消失了蹤影。


  何羅魚猛地一呆,慌得六神無主。


  環視左右,卻是一位女修存心戲弄,櫻口微嘬,遠遠將內丹吸至唇邊。


  自古美人,或清雅秀麗、或嬌豔姿媚、或玲瓏乖巧、或溫婉端莊、或藹然可親、或高冷不群,各具特色。


  女修不屬於此例,而是糅合了眾美之長,她杏臉桃腮,眉如翠羽,絳唇映日,清雅和嬌豔兼具。體形勻稱,卻擁有飽滿的胸和挺翹的臀,一股媚態撩撥人心。


  乖張伶俐的神情隱含著生人勿近的氣息,鬥篷與戰甲遮不住一身颯爽英姿,戰靴上沿,一段柔膩白皙的腿顯得火辣非凡。


  媚而不妖,勾魂而不淫,完美的組合讓觀者眼前一亮。


  燕辭暗中打量這素未謀麵的女子,竟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何羅魚可憐巴巴的望著人群,有些害怕也有些不甘心。


  女修略帶沉吟,隨即丹唇輕綻,一口將內丹納入腹中,嫣然道:“沒有內丹,興許你能多活些歲月。”


  何羅魚兩眼發直,瞬間被氣得昏死在海麵上。


  內丹被其視若拱璧,一不留神就遭人洗劫,沒活生生氣死還算是堅強的。


  怨天尤人不如怨自己,在錯誤的地方做錯誤的事,注定要付出代價。


  ※


  出海千餘裏,零星的島嶼已難尋。


  碧海青天,飛鳥難渡,耳邊唯聞海浪漫卷的嘩嘩聲。


  禦劍在這片空闊天地裏,頓生滄海一粟之感。


  人可以胸懷天下,甚至想納天下於私囊,卻未曾審視過自身的渺小。天地不因意誌而改變,誰都別妄想將其玩弄於股掌之中。


  黃昏來臨,滄海由明麗緩緩滑入蒼茫。


  俯瞰波濤盡頭,一群島礁躍入眼簾。群嶼羅列,如眾星捧月般托起一島。


  此島尖首方尾,四麵懸崖,縱百丈高數十丈橫跨千丈。側邊設女牆,有垛口,如同一座城堡式戰船撥地而起。


  倦鳥歸巢,海波一道道拍擊著礁石,噴濺出晶瑩的浪花和白沫。


  當最後一縷夕陽消逝的時候,柳若璽攜群修登島,洛望舒引人在懸崖邊等候,專門迎接狐族修士的到來。


  胡不夷受寵若驚,忙上前執禮道:“苑主這般厚愛,胡某受之有愧。”


  洛望舒道:“胡兄名揚四海,今為本苑之事辛勤奔走,小妹豈敢怠慢?”


  沉舟島上冠蓋雲集,群雄畢至。細數同塵苑成名人物,除數位協助掌教原暮雲鎮守山門外,餘人均在場。


  萬裏峰、禹渡水依隨洛望舒左右,昔日青丘山助拳的林漠、楚山孤等則擁聚在後。


  花溪吸納少陽滌塵丹回春之力,傷勢已痊可,其麵色紅潤,氣息迥異往常,足見道法日益精進。


  其餘諸如謝柏安、齊經緯、葉微霜、李羅堂等二十四位化嬰長老無不含笑相迎。胡不夷逐一相見,各道久仰。


  人群中有位容顏枯槁,行將就木的老者,姓木名通,貴居沉舟島島主之位。胡不夷聳然動容,矮身見禮,恭敬有加。


  傳聞黃帝時期,有一位散仙赤將子輿,極善木工,為人不求名利,不食五穀,渴時飲清露餓時嚐百花,常騰飛在風雨之中,馳騁在彩雲之巔。


  某日,赤將子輿心血來潮,耗費十年光陰,煉造一艘通靈寶船橫渡滄海尋仙。


  入海甚遠,不幸遭風暴,遇真龍,铩羽而歸,寶船靈性大損被擱棄於滄海,化為一島故名沉舟島。


  赤將子輿親手鑄造的木藝玩偶久經道法熏陶,修得凡胎,駐守島上繁衍生息,與世無爭。


  老者寡言少語,不似凡俗之輩,縱使說是赤將子輿親手點化的木人仙軀都不為怪。


  問候完畢,獨獨不見青冥,胡不夷拜問其行蹤,洛望舒道:“青冥有事耽擱,不久即歸。”


  胡不夷默然,令一女子上前磕頭,洛望舒訝然道:“何故如此?”


  “小女一謳受青冥峰主救命之恩,須親自叩謝。”胡不夷解釋道。


  洛望舒連忙扶起,代青冥謙讓道:“順手為之,不必掛懷。”


  燕辭立在遠處旁觀,暗道原來如此,那擄奪何羅魚內丹的女修竟然是胡不夷掌珠!分別年餘,她已進階融合期幻化人體了!


  杜若洲在一側似笑非笑,燕辭瞥見那奚落的表情,驀覺一陣心虛,當即擺個口型,無聲地斥罵道:“滾!”


  寒暄一陣,木通邀客入島歇息。


  島上林木蔥鬱,多植帝女桑樹。樹種來自諸餘山南麓,葉大盈尺,青色花萼,開紅紋黃花,香飄十裏。


  桑林掩映著數十座小木屋,牽蘿相補,破爛異常。林中處處灑掃幹淨,漫步其間別有一番雅趣。


  木通道:“山居簡陋,請勿見怪。”


  胡不夷道:“無妨,前鋒營地,本就不宜過度張揚。”


  木通微微一點頭,再不吭聲。有洛望舒一行陪著,胡不夷倒沒覺得尷尬,隻是在想如果說沉默是金,那沉舟島早就富可敵國了,何至於如此簡陋!


  木通看似古板,畢竟是識得待客之道的,其早前已將族人移居海邊,騰出所有木屋納客。但島外遊人常年不遇,稀裏嘩啦驟至近千人,主人家確實供給有限。


  數百弟子湊在一堆,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吵翻了天。


  人人貪玩,都懶得砍伐林木搭建屋舍,遂成群逐隊的撿一塊草坪席地而坐,打算就這般過夜。


  青冥不在,燕辭有一事懸心,心情極其低落。當即揀著沒人的地方瞎逛,隻想離所有熱鬧都遠遠的。


  李宿雁常惦記盤蒲城之事,因燕辭失蹤而挨過許多訓斥,攢下許多牢騷,今見其安然歸來,遂提議捉弄燕辭一番。


  鬱律急忙製止,輕聲道出此中因由,自責道:“盤蒲城之失,終是在下之過,實有愧青冥師叔所托。”言罷不勝唏噓。


  天末涼風起,紅顏真薄命麽!


  群修心生惴惴,滿腹怨言俱消散為無聲的憐憫之意。


  藺皓神情蕭索,枯坐不言,他極力掩飾著一份情感,那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單相思,是有生之年最刻骨銘心的一段記憶。


  在無數個難堪的夢境裏,那位魂牽夢縈的女子曾肆無忌憚的闖入並離開,僅留下一抹令他透骨酸心的剪影,他尚未擁有愛情,卻嚐遍了愛情的苦澀與無奈。


  遠望帝女桑下燕辭孤單的背影,融入在一片虛幻又絕美的煙嵐之中,燈光映照著他堅毅而漸趨成熟的臉龐,也映亮了內心的空洞與迷茫。


  生死相隔的情緒太黯然、太沉重,仿佛蘊藏著邪惡無窮的洪荒之力,悲慟得令人心喪若死,令人幾近癲狂。


  可喜的是,他終歸會在這件事情裏平息下來。歡悅或悲傷的時光,終將沉澱在心海深處,成為遙不可及的過往。


  走過漫長而孤寂的旅途,再某日某夜回首凝望,縱使形單影隻,沒有惋惜沒有遺憾便已足夠。


  夜色濃重,滄海變得模糊不清,岸邊一盞孤燈聚焦了所有的風景。


  島主木通和一位風韻猶存的婦人廝守在海岸邊陋屋下。


  婦人名為木蕾,早已邁入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但她的背依舊挺直,眼依舊明亮,攀爬些許皺紋的臉蛋依舊白皙,足見其年輕時是位優雅知性的美人。


  她安靜地坐在藤椅上聽海浪吹海風,木通不離不棄地陪伴在側,溫馨無限。


  深邃的星空,漸漸將兩道身影渲染成模糊的黑點。“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燕辭凝望許久,驀然想起這句詩,不由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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