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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人世冷暖

  山雨欲來風滿樓,摘星原處處是修真大軍調動的痕跡。


  從枕戈城一路行來,途徑數處城池及坊市,一應修者紛紛處理手中積物,少用或於己無用的悉數拋售,兌換成清靈石購置法寶、符籙和靈丹妙藥。


  亦有諸多修士臨時抱佛腳,火急火燎的搜尋靈材祭煉法寶,隻求在與妖修的對決中多出一線生機。待整備妥當後三五成群依次出城,各禦法寶往東去。


  據燕辭猜測,楊擎蒼被六根清淨竹重創敗逃,蟄居大荒墟養傷,同塵苑擔心此賊上門尋仇,必定會留空冥修士鎮守山門。


  晗冰氣若遊絲,委實不宜攜其遠行,故而燕辭盡量避開人流,駕馭青鸞鳥急速南下,一門心思欲回同塵苑求救。


  臥月眠霜飛行半月,忽見前方屹立著一道高崖,崖頂炊煙嫋嫋,一個小小村落掩蔽在鬆林中。崖下一派河流在蜿蜒瀠洄,開闊處是座廢棄的渡口。


  清風掠過湖麵,野草拂拂,岸上渺無人跡,一襲陳舊的旗幟在茅屋頂上飄飛,“迷津渡”的字跡極不清晰。


  一群水鷺飛來,劃破清波,輕輕停留在河岸邊那艘破爛的渡船上。青鸞落在湖心細心梳洗翎羽,全然漠視了水鷺膜拜的姿態。


  茅亭曠望,青山相對,碧河托著白雲孤然遠走,靜謐的天地間飄蕩著蒼涼。


  小憩片刻再次啟程,青鸞抖擻精神攀崖而上,一鼓作氣衝破崖巔,隻見綠草如茵,數匹老牛悠閑的啃著青草。


  崖邊桑樹下,一群朝氣蓬勃的修士盤坐在草坪上歇息,修士僧俗兼有,驟見一頭青光凜凜的神鳥拂雲而來,直驚得目瞪口呆。


  “伽藍寺的和尚。”燕辭喃喃道。


  人群裏炸了鍋,一位白白嫩嫩、腦袋鋥亮的小和尚吃驚道:“這這是青鸞神鳥!”


  小和尚手持寒氣濛濛的寶杖,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簡直快萌化了。


  燕辭瞟見這位憨態可掬的小光頭,心情一暢,“噗嗤”笑了一聲。


  忽然,一位法相莊嚴、不染片塵的青年和尚踏空而來,飄然迎向燕辭,合什道:“敢問檀越可是同塵苑中人?”


  伽藍寺修習佛門功法,以“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為宗旨,致力於普渡眾生脫離輪回,在修真界地位斐然。


  燕辭不敢怠慢,拱手為禮道:“大師何以得知?”


  和尚道:“普天之下,有幸駕馭青鸞神鳥的唯青冥峰主一人,道兄莫非是其子侄或者傳人?”


  燕辭含糊其辭道:“大師神目如電!”叩問其姓名,正是來自伽藍寺,法名妙湛。


  燕辭失聲道:“佛子妙湛!”這法名燕辭耳聞已久,在諸道門子弟中,佛子妙湛可算出類拔萃者,鬱律曾言此僧佛性極高,道法幾乎可與普通化嬰修士一爭長短。


  妙湛態度謙和,微笑道:“佛子之名,受之有愧。”


  寒暄數句,兩人相續飄落至崖巔跟眾人相見,其餘三人臉上訝色未消,悉數上前各道姓名。


  所謂自古英雄出少年,那妙鑒小和尚小小年紀便已具備融合期修為,實是後生可畏。


  另一對白衣飄飄的俊男靚女,一名李重樓,一名潘吟箋,俱出身於化清門,同樣是修真界的佼佼者。


  兩人在融合期浸淫已久,氣息靈壓讓人頗有高深莫測之感。論其形貌,男子清新俊逸,女子秀麗芳菲,氣質宛如神之仙童,優雅高潔。


  這猶如鑽石般璀璨的一雙璧人在側,燕辭不由自慚形穢起來。


  李重樓麵帶笑意,問道:“尚未請教”


  燕辭怔怔看著潘吟箋俏麗的姿容,卻驀然想起晗冰,有些意興闌珊,抬手在空中鬼畫符似的潦了兩個字。


  眾人看不出他寫的什麽鬼,隻能尷尬的笑了笑。


  潘吟箋心中甚是惱怒,這混小子賊溜溜的大眼睛朝自己胡亂打量,若非她對青鸞鳥有些顧忌,早就一巴掌摑過去了。


  妙鑒亦暗罵道:“好個登徒浪子!”


  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妙湛宣聲佛號道:“施主行色匆忙,可是想趕回山門去?”


  燕辭終於定定目光,拱手道:“不錯,在下身有要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辭。”


  “且慢。”潘吟箋喝止道:“既然遇見我等,閣下就別想走了?”


  燕辭道:“道友此話怎講?”


  潘吟箋低聲罵道:“麵目可憎!”香袖一拂,抖出道金色榜文落於燕辭懷中,她簡直連話都懶得說了。


  燕辭張榜瀏覽,榜文上言:“告修真者諭:近因異族陳兵滄海,伺機來犯,故請祖龍令集天下修士往投滄海之濱議策。見榜如見令,克日啟行,不可貽誤。”


  榜上蓋一令牌光影,牌之兩麵,有騰龍乘雲,時隱時現,甚是玄妙莫測。


  燕辭表麵行若無事,暗中卻氣破了肚皮,這四活寶儼然跟攔路打劫的強盜沒有區別。


  修真界人人對祖龍令令諭奉若神明,不容他不從,隻是時光一日又一日,留給晗冰的時間絕不算多。


  見燕辭默不作聲,現場氣氛頗有些尷尬,妙湛再次合什道:“施主猶豫不決,莫非有何妨礙?”


  燕辭心念急轉,不論想尋靈狸抑或素心聖果,去滄海冒險總比回歸山門要多一線機緣,倘若自己無力顧護晗冰,亦可將須彌環交予苑中長輩保管。


  “沒妨礙。”他突然展顏笑道:“說去便去。”


  妙鑒小和尚喜道:“嘿,師門吩咐我等沿途邀請修真者,總算有第一個交代了。”燕辭腹誹不已,自己怎就成了冤大頭呢?


  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說了要去自然也該灑脫一些。


  燕辭斜睥著一臉豔羨之色的妙鑒,自鳴得意的召回青鸞納於須彌環中,妙鑒錯以為燕辭是顧念他們遁速太慢的緣故,不由好感大生。


  實則燕辭隻想讓青鸞養精蓄銳,畢竟再他心目中,化清門和伽藍寺的人並不算可靠,倘若遇人不淑,以青鸞斐然的戰力才可守護自身安全。


  五人各禦法寶飛翔,妙湛足踏瑞氣充盈的舍道棍,明黃色棍身篆刻著諸多細密佛文,棍之兩端各雕一株白蓮,栩栩如生。


  李重樓和潘吟箋驅使一對情侶仙劍,劍在匣中龍吟,寬厚者曰雄知,纖巧者曰雌守。兩人衣袂飄飄,攜手雙飛,端的是瀟灑無比。


  燕辭側目而視,不得不承認這朵嬌豔欲滴的鮮花確實插在了一個高雅華貴的花瓶之中。妙鑒吐吐舌頭道:“遍地撒狗糧,連我小和尚都動了凡心啦。”


  此去滄海之濱足有數萬裏之遙,故而妙湛不催促趕路。兩和尚跟一對璧人並肩同行,一路談笑聲不斷,看似極為熟絡。


  燕辭跟他們實在沒什麽可聊的,遂自得其樂的遠遠跟在後麵,盡情享受著在山間翱翔的那份快意。


  潘吟箋敵意頗重,遠遠罵道:“好個怪胎!”隱隱約約中,似乎聽到有人勸了一句,妙鑒小和尚隨即轉首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


  燕辭視若無睹,暗中冷笑道:“潑婦狗眼看人,八成是哪個賊道士的私生女。”


  不甚自在連行數日,傍晚時到達一處依山伴水的小鎮。小鎮名曰長湖,湖光山色,纖塵不染,是落宿的好地方。


  可惜唯一一座客棧人滿為患,宿客俱是風塵仆仆趕路的修者。


  化清門、伽藍寺弟子同時現身,掌櫃的頓感蓬蓽生輝,在場修士與有榮焉,激動的簇擁著四人好一番寒暄。


  燕辭和妙湛一行一同進去,卻沒人自降身價的看過他一眼,似乎無意中的一眼都是那麽奢侈。


  有些人,縱使身處茫茫人海中,也總是孤獨的,但是,他並沒有真正在乎過。


  妙鑒喜眉笑眼,原來自己如此受歡迎,自己居然不知道!潘吟箋抿嘴故作無所謂的模樣,其實心中也已樂開了花。


  李重樓泰然自若,應付起說親道熱的修士,禮數甚是得體。隻是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隻要兩間客房讓妙湛甚覺詫異,這廝竟完全把燕辭給忽略了。


  掌櫃如履薄冰,上前剛說半句客房已滿,便有三四位修士表示願意騰出房間,妙湛不好拒絕,遂道:“各位施主如此照拂,小僧不勝感激,隻是還有位同塵苑道友”


  舉目搜尋,燕辭已然不見了蹤影,妙湛硬生生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地極四派各守一隅,故作神秘,其門人甚少在摘星原行走,然而近期同塵苑名聲響徹寰宇,讓人聞之心中一凜。


  忽聽潘吟箋恨恨道:“那怪胎好生無禮,要走也不打個招呼。”


  被人罵怪胎的,想必是不起眼的貨色,眾修士稍稍放心。同塵苑再不凡,又豈能跟化清門、伽藍寺相提並論?就算得罪了恐也不是大事。


  李重樓淡淡道:“那位道友故作神秘,我等亦不知其姓名,不是同路人。”眾修士聽罷更覺心安。


  妙鑒囉嗦道:“去即是來,來即是去,師兄不必勉強。”


  妙湛默不作聲,青鸞相伴之人豈是等閑之輩?倘若那人確是傳說中的青冥傳人,以後不免要失諸交臂。


  此事本已待結束,偏有位不識趣的修士冷笑道:“哼,同塵苑又如何?年餘前不論青紅皂白屠殺修士,也不過恃強淩弱之輩。”


  其側有人提醒道:“噤聲。”


  那人不以為然,繼續大聲道:“豈不正是?私藏洛音珠,人人得而誅之”話音未落,倏爾有枚白影一閃,直奔其口,利利索索將兩顆門牙敲了下來。


  白影是顆剝了皮的花生,在場修士各懷心思,俱未發現花生從何而來。


  樓上靜立著一位雲鬢浸墨,冰清玉潤的女子,女子肌如美玉,唇似櫻花,月台仙子般的風姿令化清、伽藍的光環黯然失色。


  群修登即如中魔法,張口結舌,女子聲音冷如冰雪,叱道:“出言無狀,略施懲戒。”


  群修傾倒在其謫仙般的氣質之下,半晌不敢出聲,潘吟箋莫名的憤怒起來,強行壓抑著那幾近咆哮的聲音質問道:“芳駕何許人?”


  樓上女子置若罔聞,轉身移步房中,輕輕掩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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