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口吐蓮花
卻說同塵苑弟子在甬道中禦劍狂奔,漸至鬼舞寨下方才驚心稍安。
九嬰凶名在外,不知眾師叔能否能夠應付,諸人談及此事不禁甚是擔憂。
甬道中飄蕩著若有若無的香味,鬱律驀然止步喝道:“來者何人?”其掌中滄浪仙劍熒光閃爍,凝神戒備。
前方香風飄拂,一位高雅端莊,美若桃李的豔婦娉娉婷婷來迎,媚眼中隱隱殘留著一抹疑惑。
豔婦俏臉帶煞,斥道:“張狂小輩,擅闖石煙城禁地,還敢質問本城主!”
眾人茫然不解,鬱律訝然道:“芳駕是虹薇夫人?”
豔婦聞而不答,瞄了眼鬱律所著服飾,怒氣更甚道:“聽聞同塵苑狼子野心,莫非連區區一座石煙城都惦記?我且問你,本觀弟子何在?”
鬱律甚感憋屈,忍氣吞聲道:“前輩息怒,滿城修士俱被九嬰妖獸所害,好像除前輩外無一幸免,我等在此純屬巧合。”
虹薇夫人怒不可遏道:“混賬,石煙城素來太平,哪裏來的妖獸九嬰?”
鬱律皺眉道:“我等親眼所見,絕無虛言。前輩若是懷疑,可自行去甬道盡頭查看。”
虹薇夫人冷冷道:“無稽之談!竟妄想誘騙本城主犯險!恐怕這滿城百姓已盡遭同塵苑屠殺了吧。”
鬱律忍無可忍,質問道:“前輩無憑無據,怎能隨意誣陷本苑?死者屍體俱在,前輩一看便知。”
虹薇夫人言辭更加犀利,道:“倘若如你所言,目今已死無對證,同塵苑更是休想置身事外!”
逢此潑婦,鬱律一籌莫展,徹底無言以對了。
夜鶯兒見師兄吃憋,越眾而出,冷笑道:“這妖婦惡人先告狀,無謂浪費口舌!”
虹薇夫人怒極而笑道:“作死的女娃,在本城主麵前還敢張牙舞爪,想是在同塵苑作威作福慣了。”
長袖拂動,一點寒星暴射而出,逕往夜鶯兒咽喉奔去。
化嬰期修士的手段鬱律可不敢小覷,連忙祭出滄浪仙劍,在身前降下兩座冰山防護,口中滿含歉意道:“鄙師妹向來心直口快,還請前輩見諒。”
虹薇夫人充耳不聞,寒星悄無聲息的落在冰山上,鬱律甚至沒有喘息之機,冰山即刻破碎消融。
鬱律大驚失色,催動滄浪仙劍卷起一輪光幕,抽身欲退,無奈甬道狹窄逼仄,身後的同門不知底細未及避讓,將甬道堵得嚴嚴實實。
鬱律正沒奈何處,寒星化為一條黑龍已緊緊縛在滄浪仙劍上,大力湧來一撞一卷,仙劍就此斷了心神聯係,鬱律駭然道:“縛道術!”
芸芸眾生因緣際會,善與不善自有業報,生死之間有六條道趣裁決,天、人、畜生、阿修羅、餓鬼、地獄。
傳言陰靈鬼道源出於佛家餓鬼道,寓意為醜惡邪魅之力,此後雜糅陰陽家變幻秘術而推衍出新的道門術法,分為苦道、替道及縛道等,統稱鬼道。
苦道者,惑人心神,使其遍嚐生之一切苦楚困頓;
替道者,身化萬千,真假混淆,使之難以辨識;
縛道者,可禁錮破壞,乘其虛要其命。
此道以陰詭邪惡見長,多被世人所鄙棄,卻在滄海深處的古墳群島被蠻民野修發揚光大。
鬱律失卻滄浪仙劍,難免驚慌失措,對麵黑龍占盡先機,狂嘯一聲繼續奔來。危急時分,夜鶯兒和杜若洲搶前數步,流螢劍、暗沙劍劍光煌煌,如神龍交剪般往黑龍頸部絞去。
忽聞背後鳳鳴聲起,一頭青光凜凜,拂煙披月的袖珍神獸振翅而來,利喙張翕間輕輕鬆鬆便將黑龍吸入腹中。
虹薇夫人悚然道:“青鸞!”
青鸞鳥並未停歇,羽翼翻卷,一枚鸞翎急如閃電般釘往虹薇夫人咽喉。
甬道中有迷霧升起,虹薇夫人人影一陣恍惚,漸變成一段朽木倚在壁角,鸞翎穿木而過,猶自閃爍著青瑩瑩的光輝。
杜若洲看了看朽木旁的足跡道:“師兄,看情形妖婦盤桓已久,似乎是刻意在此截殺我等。”
鬱律喟歎一聲道:“妖婦太會作戲,我幾乎以為她是真的掛念石煙城百姓。此番截殺不管成或不成,都足於說明她跟九嬰有莫大的關係。”
夜鶯兒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妖婦倒怪會選地方。仙劍要緊,快追吧。”
鬱律搖頭道:“不急,截殺未遂她不會輕易放棄,再往前就是鬼舞寨,各位做好惡戰的準備。”
晗冰未將青鸞鳥召回,而是任其在前方飛翔預警。
推開甬道的暗門,密室裏靜悄悄的,跨出無梁大殿,正是夜幕低垂時分。
燕辭輕輕吐出口濁氣,驀然怔住了,鬼舞寨滿牆滿院掛著鬼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紛紛白衣罩體,或亂發遮臉,或眼溢血淚,或詭異假笑,甚至有下頷不翼而飛的,有拎下腦袋以指梳頭的,那扭曲的兩腮一層層塗抹著白膏,容顏灰敗,形同死魚般的眼珠呆滯無神。
燕辭見之頭皮發麻,倒吸口涼氣道:“這就是你們所說的陰靈?”
氛圍極其壓抑,任誰大晚上的遇見群鬼亂舞都興奮不起來。院內靜默無聲,唯有鬼影飄飄蕩蕩,極其滲人。
看著這堆孤魂野鬼,燕辭竟驀然想起了落拓俠客,他胸中充溢的悲哀和憤怒徹底將恐懼所掩蓋,竟自顧自的大發善心道:“死後還要遭人奴役,燕某今夜就將諸位的靈魂超度吧。”
陰靈顯然被人為操控,麵容呆滯,多無反應。未幾,竟然有數條鬼影劈劈啪啪的鼓起掌來,眾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夜風拂鬢,虹薇夫人立在殿脊上咯咯咯的嬌笑個不停,其香軀上下散發著迷人的熟婦芬芳,婉約中不乏狂浪,在這詭異之地與滿院陰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翹指指著燕辭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小友真是別具新意。”
隨之看看兀自鼓掌的陰靈,掩口笑道:“部分新死陰靈負隅頑抗,然而隻需本城門一聲令下,個個是你等的催命鬼。”
燕辭胸中無名怒火躥騰,絲毫不給妖婦好臉色看,呸了一聲道:“剛才被嚇得屁滾尿流的小鬼祖宗,還敢來此賣弄風騷!”
虹薇夫人舒展的眉頭漸漸蹙緊,反唇相譏道:“嘴賤是種性格,是天生的。”
燕辭暴跳如雷,斜眼罵道:“對付賤人自有賤招,賤皮賤骨的老鴇在此搔首弄姿,不知是何等喪心病狂的婆娘生養出來的。”
群芳觀招攬行旅,形同妓館,然而虹薇夫人最喜歡掩耳盜鈴,生平最恨有人借此事進行嘲諷。
她氣得麵容扭曲,一把被奚落的怒火鬧騰騰按捺不住,咬牙切齒道:“不生啖你的陰魂,老娘對不起城主這稱號。”隨手抖出枚金鈴搖了搖,鋪天蓋地的陰靈張牙舞爪往眾人撲來。
虹薇夫人鐵青著臉道:“先喝一壺控鬼術,老娘再給爾等上主菜!”
虹薇夫人瞋目切齒,差點氣昏了頭,她現在什麽都顧不上,隻恨不得立刻將這毒口饒舌的小子抽筋剝皮。
燕辭看她生氣頓覺得意,笑道:“這怨婦先前還咯咯直笑,像隻剛剛下完蛋的老母雞,這下就惱羞成怒開始發飆了,快拿蛋扔老子呀!”
虹薇夫人先前已被氣得半死,再聽聞此話便離死透不遠了。其指間金鈴急搖,直接調動半院鬼影,氣焰熏天的朝燕辭撲來。
燕辭折身就逃,驚呼道:“師姐救命!”
晗冰笑容可掬,嫣然道:“別急,這就來。”
小若蚊蠅的靈蟲飄飄悠悠掩至虹薇夫人頭頂,忽而靈光大放,化成青鸞疾如旋踵的一啄,噴射出一道青濛濛的霞光釘入虹薇夫人顱頂。
慘叫聲、歡鳴聲驟起!
青鸞拍著雙翅,從虹薇夫人顱中硬生生扯出條獨首兩身,六足四翼,正嘶嘶而鳴的怪蛇。
怪蛇潔白無瑕,綠豆般的小眼閃著凶光,蛇身交纏扭動著,不斷掙紮。
青鸞頗為不耐,銜著蛇頸在屋脊上啪啪啪狠命摔打幾下,碎石四濺,怪蛇猶自七葷八素的就被青鸞吞入了腹中。
陰靈怔住了,眾弟子也怔住了,這場大戰還沒開始就已宣告結束。
夙沙清影恍然道:“肥遺獸附體!難怪虹薇夫人與九嬰狼狽為奸,原來她也算是半個妖族。”
虹薇夫人的皮囊從屋脊滾落至台階上,漸變成一位臃腫黝黑,灰容土貌的小婦人。
杜若洲嘔道:“你爺爺的,枉她裝得端雅脫俗,骨子裏卻是這麽個模樣。”說罷提起一腳,將虹薇夫人膚皮潦草的頭顱骨碌碌踢往一邊,一柄狹長清奇的古劍掉落出來,色澤雖有些黯淡,卻正是滄浪仙劍。
燕辭吧啦吧啦念了一通往生咒,吩咐陰靈道:“各位已是自由之身,盡可往投輪回。”
眾陰靈倏然醒悟過來,呼啦一下散得幹幹淨淨。
鬼舞寨徹底安逸下來,就連天上的星辰似乎也明亮了幾分,青鸞依然在空中翱翔,悠悠清鳴傾吐著無邊的喜樂。
晗冰亦喜道:“青鸞鳥是肥遺獸天敵,美食入腹其修為更上層樓,難怪它興奮如斯。”
燕辭撫掌笑道:“若如此,則這一路的安全更有保障了!”眾人聞言深以為然,青鸞一躍成為了眾弟子的主心骨。
鬱律突然笑道:“說來也是燕師弟好計謀,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妖婦送上了斷頭台。”
燕辭難為情的搔了搔首,卻聽甚少說話的曲羽衣評論道:“可惜言語過於粗鄙。”
燕辭雙手一攤道:“在下不過逞逞口舌,怎及晗冰師姐手段毒辣?”
晗冰瞪眼道:“再敢巧舌如簧,也讓你往投輪回!”
“哈哈哈哈”群修捧腹大笑,爽朗的笑聲直衝雲霄,回蕩在鬼舞寨上空經久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