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本不凡
五百零一年前。
玄玄尚且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女，那時她自覺自己是個沒有什麽見識的人，她所指的見識不是住在氣派的皇宮裏，整日對著玄國的玄裔帝頤指氣使沒大沒小的見識，乃是對於皇宮之外廣闊天地的見識。
她有這般的自知之明也是不容易，於是乎，選了一天夜裏，她裹了個小包袱輕裝上陣便溜出了皇宮。決定如同玉竹與她所說的那樣，一柄折扇闖江湖去，喝酒吃肉好不瀟灑。
她覺著自己還挺聰明，跑了便跑了，也曉得扮個少年郎掩人耳目。
一柄折扇在手，倒有幾分少年俠士的樣子。
一路上雖然玩玩樂樂，但頓頓風餐露宿。直到到了瑞康（五百年後的啟嶺城）她才想起有必要找個地方好好的歇息一晚，風餐露宿的確體現了她這個少年俠士的放蕩不羈和自由灑脫，但是這未免同自己有些過不去了。
正值夜色，抬眼望去，街道上人來人往倒也熱鬧，那一棟漂亮的雕花大樓前更是熱鬧，想來口碑應當是不錯，才有這般光景，她也走過去決定湊湊熱鬧。
隻是這熱鬧是不大好湊的，雕花大樓前站了四五個姿色不錯的佳人，佳人甩著手帕對著來往男子擠眉弄眼明送秋波。玄玄倒沒覺得她們擠眉弄眼有什麽看頭，反倒是隨著帕子甩出空氣中送過來的胭脂香味兒將她給熏得後退了兩步。
這到底是個什麽樓，味道太過熏人，果真是能招客人的手段嗎？
玄玄捂著自己的鼻子，抬頭看了看雕花大樓的匾額——藏香樓。
莫不是賣香料的樓子？隻是這香哪裏用得著藏，隻消靠近些許，便能聞香後退。
不過玄玄見來往行人多有往裏頭去，看來裏頭果然是深藏不露，值得去探一探。但是她到底是忌憚那些脂粉的味道，決定不走尋常路。
繞著藏香樓走了一圈，總算是找到了個人少又利於攀爬的地方。
她也是學著聽聞中的江湖中人的手段手腳並用的往上爬，爬著爬著是從一邊的窗戶裏傳出了奇怪的聲音，這讓她停下了動作，決定聽一聽。
其實她並無聽人牆角的習慣，除卻在宮裏躲避相起君那老頭兒的時候，她會藏在暗處聽一聽那老頭兒故意編排她的話。
“嘖嘖，瞧這細皮嫩肉的，的確是本大爺喜好的那一類……”隻是她此刻聽得不是相起君那老頭兒故意的編排，而是一道無比油膩猥瑣的聲音。
這聲音讓玄玄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險些沒扒住雕花的牆壁掉了下去。
“小東西，快些過來，讓本大爺好好的瞧瞧……”那猥瑣的聲音不止，反倒是越演越烈。
玄玄忍著心中的不適，聽了一會兒，隻是裏頭隻有那猥瑣的聲音混著什麽東西砸碎的聲響，便再無其他人的聲音。莫不是這個猥瑣聲音的人在自言自語？
她來了興致，索性是扒拉住了半開的窗戶，睜著一雙眸子往裏頭瞧。
這一瞧，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被逼退在了角落裏，那少年一雙懵懂又警惕的眸子，玉質的側顏完美得不像話。他瑟縮著身子，消瘦的身形抵著後頭的牆壁。
“躲什麽躲，本大爺可是花了錢進來的……嗝，聽說今日來了個新鮮貨色，果然是新鮮得不像話……”將他逼到牆角的正是一個醉醺醺的男子，那男子長得倒也說得過去，眉目周正，隻是那身子似沒長骨頭搖搖晃晃，以至於他的形象大打折扣。
原來一直唱獨角戲的就是他……
隻是他們到底是在幹什麽？
看起來很像是強搶民女的戲碼，畢竟這幾日她也沒閑著，闖蕩江湖也是見識到了不少這樣的戲碼。
遇見這樣的戲碼，她自然是要英雄救美的，一展她這個少年俠士的風采。
眼見那猥瑣男子的手便要觸碰到那小綿羊一般的少年臉上，那玉脂般的臉若是真的被那隻手碰到了，她是要好好可惜可惜的。
為了不讓自己感到可惜，她索性是將窗戶徹底打開，一屁股坐在了窗戶上，翹著腿搖著折扇示意他們，她這位少年俠士出現了。
她的出現果然引起了猥瑣公子的注意，猥瑣公子一雙眯成縫的眸子瞅著她，瞅著瞅著臉上是露出了笑意來，“啊？又來了一個沒得不像話的小東西……嗝……來，讓爺親一口……”
說著，便晃悠著身子朝玄玄所在的方向撲了過來。
玄玄沒想到他如此動作，揮著折扇便拍了他的腦袋似拍黃瓜那樣，直拍得猥瑣公子痛呼不止。但玄玄尤覺不夠，又抬起腳踹了他一腳，直踹得那猥瑣公子撞歪了桌子，摔倒在了地上好一會兒都爬不起來。
“下回再叫我瞧見你欺負人，本公子見一次打你一次！”玄玄見他這一副熊樣兒，揮著折扇做了一副惡狠狠的語氣。
她覺得這事兒還挺簡單，也很暢快。
然而她忘了，即便是英雄救美，也得經曆一番周折。
果然，猥瑣公子雖然好一會兒爬不起來，但是他的嘴還沒壞，“敢打本大爺……來人，給我來人……”
可見他也是個小有勢力的人，這一有氣無力的呼喚，外頭便傳來了要破門而入的聲音，動靜兒可不小。
這可就壞了，雖然玄玄有將他胖揍一頓的心思，但遇到這種人多欺少的事情還是要理智一些，不能戀戰。想著，她是扯了窗邊的簾子，幾下弄成了長條的破布繩子，又對似乎是愣在那裏的呆滯少年招了招手。
“快過來，你等著他們將你給胖揍一頓嗎？”反正，這事兒雖然是她一人做的，但是這少年是逃不掉的。
那呆滯少年隻是瞧著她，一雙懵懂又清澈的眸子，漸漸的少了警惕的成分。
終於，他似乎是信任她了，慢慢的向她走了過來。
與此同時，猥瑣公子的小廝和打手是一股腦的衝了進來，對著他們便要喊打喊殺的。見狀，玄玄一個折扇便扔過去，折扇威力不小，將衝過來的人打落在地。
爭取到了時間，玄玄接住了折扇，而後連忙將走到了她跟前的呆滯少年一個熊抱，一個翻身兩人便從窗戶墜落下去。
誠然這裏是四樓，好在是用那窗簾做的破布繩子安全落地。
落地之後，玄玄拉著呆滯少年便跑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一路奔跑，直到看不到那棟又高又漂亮的藏香樓之後，玄玄這才帶著呆滯少年停下了步子，站在原地呼呼喘氣兒不停。
“這位兄……兄台，方才是什麽情況……”玄玄喘著氣兒看向了盯著她不眨眼的呆滯少年，她對他揮了揮手，他也是沒什麽反應的。
他果然是個呆子不成？
或許出門在外應該先自報家門，想著她是站直了身子，執著折扇拍打自己的手心，“聽人說出門在外闖蕩江湖需得有一個名諱，這樣既方便了別人，也方便了自己，你就叫我不凡好了！”
她當然不能用玄玄這個名字，太不江湖了，太遜了。而且不凡這個名字多好，不是‘自命不凡’，而是‘我本不凡’的意思。
然而，她自報家門之後，呆滯少年也是沒個反應的，隻是那一雙清澈見底又懵懂的眸子看著她。似有話要說，卻又無從說出口。
玄玄當機立斷，他是個啞巴。
“可憐的小啞巴，你我在此相遇不是緣分，而是你運氣好遇到我。既然是我將你從那個什麽香樓帶出來的，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負責為你找個好去處。或許你有家人吧……這也不急，我們慢慢來。”總歸她是不急的，為這個小啞巴做些事情也是一個江湖中人該有的義氣和道義。
她如是覺得，立刻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正正經經的江湖人了。
這讓玄玄無比的驚喜。
當天夜裏，玄玄尋了家客棧，帶著呆滯的啞巴少年便入住了。也不知是運道好還是不好，被告知隻有一間空房了。
這大約是一個出門在外通用的梗，玄玄覺得無甚大礙，因為她本來就沒打算要兩間房。
有道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喏，你睡裏頭吧。”玄玄見床榻不小，甚是滿意的謀劃了起來。
呆滯的啞巴少年看了看她，也不知是不是不滿意還是怎麽的，隻是站在床榻邊也沒個動作。
“唔，你或許更喜歡睡外邊，那你睡外邊也是使得的。”見他如此為難，玄玄甚是大方的表示道。她隻是擔心自己半夜睡相不好，將這個小啞巴踹下了床，那就是罪過了。
不過這是他自己選的，即便被踹下去了，他也得受著。
她先爬上了床榻，就著裏頭躺好，這一日也是夠累的，她要美美的睡上一夜。
隻是她躺了一會兒也不見呆滯的啞巴少年有什麽動作，睜開眼見他低著頭看著地麵，一動不動的煞是可憐。
或許他是被那個猥瑣公子給嚇到了，心裏頭有了陰影，以致於同她這個假公子同床共枕也是心裏發怵。
可憐的小啞巴，她得讓他好好的睡一覺，搞不好一覺睡醒便什麽都忘了。
想著，她坐起了身來，將自己冠好的墨發放了下來，撩了撩自己的長發對他道，“看吧，我是個女孩兒，不是男的，所以你快上來睡吧。”她拍了拍外邊的空位對他道。
看吧，她都如此善解人意了，這下他該要乖乖的聽話了吧。
呆滯的啞巴少年看她那一頭散下來的墨發是驚了驚，正是因為她是女孩兒他才不能上榻！
這個道理玄玄卻是不懂，“好了，別磨蹭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你堂堂七尺男兒怎麽還這麽墨跡呢！”
總歸這一夜相安無事，玄玄睡得不錯，呆滯的啞巴少年睡得並不那般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