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冬逐冰翳盡春隨去燕歸
這是一段忙亂悲痛得令人麻木的日子。
自從在媽媽的病床前哭得暈厥過去被人抬走,經過搶救醒來之後,白蕙就幾乎是機械地、茫然地生活著。她做了一個剛剛喪母的女兒在這樣的日子里所必需做的一切,但她根本不明白這些事的含義。熱心的孟家好婆和她那恰好來上海辦事的兒子指導她、幫助她,許多時候是在直接操持著那些煩瑣的事情,白蕙只是按他們的吩咐和安排去做。
她在心中強烈地呼喊︰我不需什麼生活費,我也不需什麼突如其來的父親,我要西平,你能把西平還給我嗎?
當她一想到這巳成為絕對的不可能時,她的心痛如刀絞。她既為未來而心痛,也為過去而心痛︰誰知道自己狂熱愛著的竟是同一個父親的哥哥!白蕙每想到這一點,就覺得自己純真的愛情被蒙上了一層污垢。而造成這種難堪局面的,恰恰便是他們共同的父親,便是坐在面前的這個口口聲聲要幫助她,要滿足她一切願望的人!這是怎樣一種不可調和的矛盾,怎樣一種殘忍的戲弄,一種近于凌遲的酷刑。
白蕙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丁文健的。午飯一口沒吃,她也不感到餓。也不知自己在外面轉悠了多長時間,總之等她回到新民里時,那蒼白無力的冬日,已畏畏縮縮地快要掉入地平線那邊了。她剛想拐進弄堂去,有人在她肩頭輕拍一下,是蔣繼珍。她穿著入時的海虎絨大衣,戴著講究的獺皮帽子,那跟帽子連在一起的長長獺皮,松松地繞在脖子上,把她涂著鮮艷口紅的小嘴襯托得更加富有立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