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心意已決
“正法，不過是超脫了感情的束縛，卻無法脫離感情，就像太陽可以炙烤萬物，卻又暗賜生命。”清虛上人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給這群小少年講解治國之道。
“無情的人，是無法體會百姓疾苦，無法了解人心軟弱，無法更好的對待江山子民。”清虛上人生怕被淩謹遇打斷，一鼓作氣的說完，“王上，您的確無情的殺戮過，但您的心，並非冰塊所造，否則……為何會對娘娘如此溫柔？為何會為情所困？為何會……”
“我不過隨口問問而已。”淩謹遇終於開口，淡淡道。
這不是隨口問問！
絕對不是隨口問出來的話！
自小就跟隨著他的兩個侍衛，都能感覺到，淩謹遇萌生退位之心。
而且，這種心思越來越強烈。
難怪胖老頭早就看穿了一切，當時要強留淩謹遇在宮中。
果然還是皇爺爺眼光如炬，洞察的清清楚楚。
墨陽和綠影對視一眼，當初若是任由大師父將王後娘娘帶回……會不會情況好一點？
雖然娘娘或許會不情願，會痛苦……但比起江山動亂，也隻能犧牲一次。
就如淩謹遇，始終為天下，犧牲自我的私欲……
為一國之君，為天下之後者，均非凡人，他們注定要為王位和後位，傾盡心血，舍去那些微小的念頭……
“王上……”清虛上人還想再說下去，卻聽到外麵的腳步聲，當即住嘴，輕輕歎了口氣。
他早就說過，感情，外人無法插手。
即便強行逼宮，帶淩謹遇回去，他的心不在江山上，也是枉然……
“花開？你的藥換完了嗎？”淩天清趁著花開換藥時，去叮囑小四小五幾件事，然後走到花開的房門口，問道。
“已經好了。”淩謹遇看了眼賬房先生，攏了攏衣袍，轉身就走。
“你的船醫醫術高明，偏偏處理不好這麽個小傷口，要不要讓我幫你看看？”
外麵，淩天清的聲音隨著腳步的離去，越來越小，但聽上去，已有幾分當初尚未做王後娘娘時的感覺。
兩個人的感情，果然……好的有點不正常。
綠影等聽不到任何腳步聲後，才壓低聲音問清虛上人：“王上這些日子，越來越不戀朝政之事，要不要……”
清虛上人搖搖頭：“切莫亂來。王上心不在此，強迫不得。”
“王上心意的確難以改變，但……”墨陽眼神微微閃了閃，一字一頓的說道，“鳳身心意卻可改變。”
“你說娘娘？”清虛上人也眼神一亮。
是啊，王上即使決意以花開身份永遠這麽過下去，但若是王後娘娘選擇淩謹遇呢？
“此事不好辦。”綠影不太樂觀的皺著眉頭。
“的確，此事辦不好，花開與王上，娘娘一個都不會選擇。”清虛上人想了想，覺得難度太大。
“沒有任何事，比王上的江山還要重要。”墨陽低聲說道，“即使拚上性命，也值得一試。”
將士為國戰死沙場，君王為民鞠躬盡瘁，每一個人，都無法永遠為自己而活。
總有什麽事，總有什麽人……值得用生命來守護！
***
淩天清這一次，將花開帶到了實驗室。
大大方方坦坦然然的給他看到躺在地上的葉城。
“葉城？”花開似有驚訝，當淩天清打開門時，輕聲自語。
“我以為你知道。”淩天清鎖上門，走到葉城身邊仔細檢查他的狀況。
“我？”花開和她吃完愉快的早飯，又和諧的共進午餐，之後就被突然拉到這裏來，也不知淩天清究竟是什麽想法。
不過淩天清早上大哭一場之後，就變的更加……信賴他的模樣。
好像終於摒棄了內心殘留的那點隔閡，決定與他攜手共度未來的感覺。
而且，兩人的相處，也更像家人，雖然沒有過多的話語，沒有隨時隨地發情……
咦，發情……是什麽東東……
呃，總之，淩謹遇感覺到那普通卻可貴的家人相處模式。
不管是她給自己遞水，還是問他菜的口感如何，還是說今天的天氣，都很像一家人的平凡日常。
平凡的……讓他有種不真實的幸福感。
“還好，呼吸和脈象都很正常。來，幫我把他抬到小床上。”淩天清對花開的裝傻不以為意，抓住葉城的胳膊，說道。
“你不必動手，我一個人就可以。”花開看了眼她抓著葉城胳膊的手，淡淡說道。
“你的傷口不會裂開嗎？”淩天清突然問道。
“傷口早就快好了……”花開平靜的回答，拖住葉城的肩膀，將他扶起來。
“那就好。”淩天清看著花開將葉城扶到小床上，微微一笑。
“葉城這是怎麽了？”花開放好葉城，問道。
淩謹遇雖然覺得淩天清話中有話，但鑒於她今天的表現，他更覺得淩天清隻是跨過了一道坎，決定對他坦誠相見，於花開而言，這是更親近的表現。
於淩謹遇而言，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所以，淩謹遇決定裝傻。
花開的好形象，不能再毀了。
“你想聽葉城的事嗎？”淩天清開始收拾被葉城“整理”過的實驗室，問道。
“你若是想說，我便聽。”花開很溫柔的說道。
雖然……他已經聽葉城親口說了一次。
淩天清拿起博古架上的錦盒，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
“葉城他……失去記憶了。”淩天清拿著錦盒，轉身看著花開，輕聲說道。
“哦。”花開一貫的反應——淡定。
“到了安全的小島，我就會把他送下船。”淩天清又說道。
“哦。”花開一貫的反應——淡定。
“他需要一個新的身份，新的未來。”淩天清又說道。
“那，需要我做些什麽？”花開問道。
葉城……就像過去的淩天清，隻是他放不下過往的執念，所以才隻能選擇強行抹去一切回憶。
花開漸漸明白了淩天清為什麽帶他來看葉城。
她是想證明，自己如今也是嶄新的嗎？
淩天清搖搖頭：“你什麽也不必做。”
“我隻是……和你隨便聊聊他而已。”
像家人那樣，閑言碎語日常生活，所見所聞。
像家人那樣，一起送走相處已久的朋友。
“他什麽時候會醒？”花開看了眼葉城，問道。
“不知道。”淩天清將錦盒放回原地，又開始收拾其他東西，“古書記載吃了忘丹，至少要昏睡三天，抹去過去的所有記憶。不過我升級了配方，所以……不太清楚具體時間。
“你配出了忘丹？”花開摸摸下巴，一臉沉思的說道，“聽說這種東西已絕跡了……藥材太稀有，如今中土大陸很難找到材料。”
“我逛過許多無人小島，一不小心就收集起了所有的配方。”淩天清笑了起來，“本來……我是想給自己留一顆……”
花開不覺看向她。
留一顆給自己……等到逃無可逃的時候，吃下去嗎？
這樣，就可以忘記以前的傷害，忘記所有的過往，努力靠著空白活下去？
“不過，一直舍不得吃。”淩天清撇撇嘴角，似笑非笑的說道。
“那個人……是不是傷你很深？”花開問出這句話時，心微微顫抖。
他一直想問這個問題，可惜沒有機會。
“但是我沒有勇氣吃下去。”淩天清像是沒聽到他的話，繼續說道，“不隻是因為我不想忘記自己的家人，還有……我最怕的是，生命積累的經驗全被抹去，又要重新體驗酸甜苦辣的滋味。”
成為一張白紙，可惜她不是葉城。
她沒有遇到蓮露這麽溫柔癡情的人，願意用一生，為他構建一個毫無痛苦、沒有悲傷的家園。
她怕，即使忘記過去種種，可依舊被殘忍的對待。
那樣……她連一絲甜蜜的回憶也會失去，生命隻會墮落到痛苦的泥沼，再也爬不出來。
“你想說什麽？”淩謹遇覺得自己剛才誤解了淩天清的用心。
她帶他來見葉城，並非隻想表示自己的坦誠，也不是想證明自己是嶄新的。
“我無法忘記過去。”淩天清對他甜甜一笑，神情卻認真起來，“我也不可能抹掉自己的過去，即使其中有不堪，有痛苦，有掙紮，但……那是我用我的生命經曆過的，是塑造我完整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淩謹遇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
震撼到他內心的話。
他一直以為，淩天清會逃避過往，會努力忘記過往，會漸漸……將他從心中抹去。
事實上，淩天清看上去也一直在這麽做。
一再的逃脫，躲避，戴上麵具開始新的生活……
但她竟然……超越了他的想象。
強大的……超過了他的想象。
直麵人生的一切苦難，不刻意遺忘，不刻意掩飾，無比真實的享受生活帶來的一切，平凡的強大，才是無可摧毀的。
“我隻是個普通的人，受傷了會疼，難過了會哭，心裏會藏著一些人……”淩天清繼續說道，“我不想成為百毒不侵的怪物，成為我討厭的人。”
淩謹遇記得這句話，她那天，突然說，討厭自己現在的樣子。
成為了不想成為的人。
而百毒不侵的怪物……說的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