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畜牲不如
此時大街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縣城也並非辮子會一家橫行無忌,大清都亡了四年多,民國臨時政府的早已接管完全國所有省州縣,即便當下袁大頭再次稱帝、各地政權紛紛舉著聯合護國反袁的口號獨立,各自為政。
但各縣仍有駐兵及警察維持秩序。
眼下辮子會在縣裏公然放槍,警察們也不能不管,一邊吹著哨子疏散人群,一邊在前麵帶路,領著一群跑五步歇三步的新兵蛋子衝進了巷子裏抓人。
平時辮子會都是偷著來,地方駐守的軍隊也知道他們有槍,隻有不亂來,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現在都鬧出動靜來,這不反了?
況且最且別的省縣起義軍、護國運動、土匪橫行等鬧出來的動靜實在太大,各縣的守軍精神高度崩緊,已到了逢亂必壓、有匪進城必斃的境地。
當下縣城裏的大街小巷都響起了搶聲。我們一路奔向人人壽材鋪的路上也遇到了幾股槍戰。
說是槍戰,不如說是小孩子過家家,你向天放一槍,我接著向天放一槍。就算打,也是向頭對方頭頂上的瓦當打,耍得不亦樂呼。
子彈打去了,雙方的人卻沒傷一個。
縣裏頭的百姓不但沒半驚慌,都堵在各街巷口看熱鬧,議論著這回警察守軍們要打多少發子彈,辮子會的要打多少發子彈。
人人壽材鋪就在縣西頭一行叫楊柳街老九巷裏頭。
這也夠偏的,可門前的青磚路卻壓出一道道兩三分深的輪軲轆壓痕,可見這壽材鋪生意之火。不過這些壓痕上都已布滿了青苔,路上還汙水橫流垃圾滿地,看樣子就已沒落了有些日子。
而棺材鋪裏更是人去屋空,隻有兩逼還沒上漆、布滿了灰的壽材。
此時門口正好路過一個瘦成皮毛皮的大娘,我連忙衝出去,拽住這大娘說道:“嬸子,問你個事,你可知道這壽材鋪的事,掌櫃的可是叫錢寶人?”
這麽一問,卻讓她對我們卻了些戒心,咂巴著幹裂的嘴,目光閃爍且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不知道什麽壽材鋪,也不認識這的掌櫃,我什麽都不知道。”
說著,她就像避鬼一般避我們,正想快步離開時,卻被李大錘拉住了:“你說話不敢看我們,心裏有鬼,一定和錢寶人這渣子是一夥的,要不說清楚說別想走。”
這家夥本就是個滾刀肉,人長得凶嗓子更粗狂,活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即便沒惡意也能把人嚇出尿來。
這大娘頓時墩倒在地,突然失常地後移著身子,連滾帶爬一路踉蹌逃進了人人壽材寶裏,見逃無可逃,便驚恐絕望地嚷道:“別過了,別殺我,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
說著就要伸手卻解扣子,神神刀刀地說道:“寶人,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我,現在我男人死了,你來吧,別殺我,我還有孩子要養,我不能死,我可以給你……”
我們四人同時對望了一眼,都有說不出的怒火,即便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也知道這人渣一定做過什麽糟子事。
李大錘知道是自己把人給嚇瘋了,還想上去解釋,卻被我攔下了,說道:“你醜到嚇人,讓懷姍去吧。”
“你終於也有辦不成的事有求於我了?快點求我呀。”張懷姍背著手仰著鼻子哼哼道。
眼下也隻能向她低點頭,這小辣椒才頓了頓嗓子走向大娘。
李大錘在後頭低聲嚷道:“大妹子,記得幫大錘哥說點好話,告訴她,我不是壞人。”
果然是女人最懂女人,張懷姍阻止了大娘繼續脫,讓她穿回衣服,最後遞過去一壺水和一個油紙包,裏麵有六個豆餅。
她抓起水和豆餅,連褲頭都沒紮,衣服扣子也沒扣回去,抓起水和豆餅就躲到角落裏狼咽虎咽。
都說女人光光的身子美,脯子奪目下邊勾魂,但眼這她這副狼狽相,隻覺得心痛,滿身的皮包骨頭,沒有半點兒肉,就像瘦成骨頭的老馬。
張懷姍去找了盆水來,讓我們幾個男的轉過身去,幫她擦起身子來。
隨後才發現這大娘並不老,反倒有幾分風韻,隻是餓瘦了,剛才又是一身的肮,被掩蓋住了。
五個餅也隻咽了三個,縱然還餓著,眼睛綠綠地盯著剩下三個,還是一咬牙,將其包起來收回懷裏,生怕被我們搶了回去。
“你還有孩子?”張懷姍忽然問道。
這女人點點點頭,張懷姍向我伸了伸手,我剛伸手進百袋子裏,李大錘已快速度一包豆餅放到她手裏,然後火速退回來,生怕再嚇到別人。
有了食物了水,張懷姍很快就和這女人聊上了,且一點點地將她不願意回憶的事說了出來。
原來這個女人叫何采蓮,男人叫錢寶仁,和錢寶人是堂兄弟,合夥開的人人壽材鋪,幾年前清朝還沒亡時,生意很好,清朝亡後連年兵災、局勢動蕩,加上天災人禍不斷,很少人用得起材料了,死了往亂葬綱一埋或往河裏一扔完事,直到一年多前實在經營不下去,要結業。
本來這幾年都一直在虧本養夥記,那點合夥金早就耗幹淨了,錢寶人卻要球錢寶仁把他的合夥金連本帶息還回去.錢寶仁當然不幹,豈料當晚錢寶人就帶了一群紮著紅頭巾的人來砸鋪子,說他欺負辮子會的兄弟。
錢寶仁怕連累家人,卻又沒那麽多錢賠,本想求寬限些時日,沒想到錢寶人早就窺覷嫂子何采蓮。
色子頭上一把刀,惡色膽邊行。這世道能讓人心畢露,有槍有人在手,哪會容情,當下便殺了錢寶仁,強占了嫂子,搶走了所有家財。
若非那群辮子會的人還有幾個是大梅村的,實在下不了手,何彩蓮也活不到現在。
她剛才看見我們逼問他,還以為是錢寶人派來殺人滅口的。
聽完這些後,李大錘已經怒到不行,見東西就想砸,惱不可當地嚷著:“去他大爺的,弑兄搶財辱嫂,這他娘的還算是人麽?”
忽然間,我們壽材鋪裏陷入一陣沉默,四人麵麵相覷,既然錢寶人能殺堂兄辱嫂,再殺一個親兄弟和侄子也不是幹不出來。
一想到小發可能遇害,張懷姍急到失去了方寸,在屋裏跺來跺去不知如何是好。
張漢卿這時說道:“先別急,大部分人作惡都是有目的的,錢寶人一年前弑兄搶財,一是為財,二是為……”
他瞄了一眼何采蓮,跳了這話,繼續說道:“這一次他的親哥是怎麽死的,誰殺的,還不能定論是他幹的,如果是,那也是有目的的。而小發下落不明,在沒有找到錢寶人之前,還不能確認生死,若真的要殺小發,那他目的是什麽。”
就在此時,何采蓮又不正常了,喃喃自語道:“他是魔鬼的走狗,魔鬼的走狗,他要抓我的孩子去討好河神,我不能讓他抓走我的孩子。”
我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知道他要抓小發去幹嘛了,這女人肯定知道些什麽,正想上去安撫她時,卻發起瘋來衝出了門外。
我們追出去時,已找不到她的蹤跡。
眼下所有人都陷入一陣煩燥種,丟了小發,又失去了何采蓮的蹤跡。現在毫無頭緒上哪去找人?
“他奶奶的,別讓老子見到錢寶人這老畜牲,不然見一次宰一次!”李大錘正在壽材實門口惱怒地發泄著。
忽然間,張漢卿嚷道:“誰在那裏跟蹤我們,出來。”
說著就掏槍對準身後的另一條巷子口。
一隻黃黃的、扁扁的腦袋鑽了出來,向我看了看然後像人一般負著手走了出來,那中一隻披著一張破布披風的黃皮子,它在巷子口前來回跺著步一逼焦慮不安的樣子。
原來是這小畜牲,走近去一看才發現不妙,它的眼睛通紅如血,嘴裏在咬牙切具,氣在喘得很粗,還有一雙黑黑沉沉的眼袋,一逼煙鬼犯癮的樣子。
我立即問張漢卿要了剩下那半塊大煙膏交給它,它卻還給我另一半煙膏,居然半點沒動過。
它焦慮地作了個飲酒的動作,我頓時明白,將腰間牛皮水袋裏的半袋子雄黃酒遞過去。
這小畜牲一把抓過去,像人一般擰開蓋子,舉起跟它身子一半高的牛皮水袋,仰頭就喝,灌飽了一肚子酒後,就將這水袋背在北上,東倒西歪地來到牆角上,抓起一頂小號草帽帶在頭上,看這做工粗糙就像小孩子用紙剪出來似的,醜得很,但戴在它身上又沒半點違和。
它又回頭向我勾了勾手指,然後東倒西歪地向著巷子深處走去。
“這黃鼠狼想幹什麽?”張懷姍問道。
黃大仙雖是五常仙中最記仇的,卻也是最凶狠最有靈性的,絕對不會無事跟出來逗我們玩,我立即招呼道:“跟上黃大仙,去了就知道。”
它像個醉貓一般歪歪斜斜地帶著我們穿街過巷子,一走來到城中一間破廟裏,一頭老牛正奄奄一息地躲在倒塌的神像後麵。
見我們來了,‘哞’地叫了一聲,想站起來,可償試了幾下都沒能站起來。
我們這才發現它混身是傷,腹部中了一銃,鐵砂密密麻麻地打出一個個小指般大的血窟窿,還有一個拳頭大的窟窿漏了小半截腸子出來。
一看這狀況,張懷姍立即在蹲下,在手袋裏找出一堆小瓶子、白紗布、棉花,還有一根怪異的針。
這是搞勞什子名堂?隨後我才知道她在給牛做西洋手術縫合傷口。
老牛得到救治後,痛苦得到了緩解,可這還沒完,張懷姍進一步給它清洗傷口塗麻藥挖子彈。
做完這事情時,已是下午太陽西下。
張懷姍見我眼睜睜地看著她,便得意道:“看傻了吧。”
我連連點頭道:“高明,沒想到你還會這手西洋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