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麵見
已經夜深,下弦月早已經升起,浠浠瀝瀝的小雨仍在下個不停。
從姚宛如的寢殿出來,君熠然並沒有馬上出宮,而是悄然來到後宮一處偏僻的院落。
門口沒有點燈,門上沒有落鎖,地上鋪滿了厚厚的黃葉。
君熠然猶豫一瞬,踩著厚厚的黃葉上前便要推門。
暗黑中忽然閃出兩個禁衛,見到是他神情微微一變,隨即忙躬身行禮後退下。
君熠然一把推開了院門。
院裏潮濕的氣味瞬時撲來,他下意識地眉頭一皺,腳下卻不停留,施然走了進去。
院落不大,雜草叢生,就連中間石板路的縫隙也被雜草填滿,顯得衰敗又蕭條。
正麵一排屋舍,隻左邊屋裏泄出微弱的光,透過紙糊的窗戶,能隱約看到裏麵的人影。
許是聽到外麵的動靜,一個綠衣宮婢急忙奔出來,見到他神情不由一怔。
“你先下去吧,我與皇後娘娘說說話。”君熠然擺擺手道。
綠衣宮婢聽話地應了聲是,俯身行禮後退下。
君熠然走進去,隨手關上門。
盤坐在蒲團上的紀氏聽到動靜朝門口望了眼,便又繼續閉眼數著手裏的一串佛珠子。
君熠然在她對麵的蒲團上坐下,冷聲道:“別念了,你就是念一輩子,也沒用了…他快要死了。”
紀氏陡然睜開眼,古井無波的臉上流露幾分淒愴,“是你設計害死了他!你會遭報應的!”
君熠然笑笑,神情不以為然,“如果老天有報應,那也要先報應你們紀家。”
“我們紀家可幹不出這種弑君犯上的惡事!”紀氏咬牙看著他,反駁道。
君熠然哦了聲,道:“不對!你們紀家是叛臣,是北晉的叛臣…”說到這裏忽然笑了笑,“隻不知躺在地底下的華玉公主,是否死得瞑目?”
聽他提到北晉,提到叛臣,提到母親,紀氏神情頓時大變,嘴唇哆嗦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紀皇後是紀家嫡女,生母正是北晉靈帝的女兒華玉公主。
紀家,可謂是真正的皇親國戚。
紀氏出生時四國鼎立已成定局,她並不知長輩們在那場政變中到底扮演了何種角色,但從母親整日以淚洗麵,與父親貌合神離的情形中已然猜到:紀家,當年扮演的角色並不光彩。
母親最終鬱鬱而終,死的時候她才十歲,隨後她便被父親許給北麓二王子為妻。
原以為一生就這樣平淡度過,不曾想,又一場政變後,她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出身,她才穩穩當當地做了這麽多年皇後,雖然陛下不寵她,可也不敢隨意廢除她的後位,且還立了她的兒子為太子…
可惜,兒子最終還是死了。
想到此,紀氏臉上的悲憤之色更甚,抬頭怒視著君熠然,“是你!嵩兒也是你害死的,對不對?”
太子在錦城遇襲受了重傷,回京不久便一命嗚忽了,事後查出是君昭儀身邊的人動了手腳,陛下大怒將她打入冷宮。之前還以為她是被冤枉的,是被姚宛如栽贓陷害的,沒想到竟然真的是她幹的…
君家,君家其心可誅!
紀氏恨得牙根癢癢的,如果目光能殺人,君熠然恐怕已經死了千百遍。
“他是太子,不得不死。”君熠然冷聲道,既不否認也沒承認,隻是道出一個事實。
紀氏駭然,“原來你們的計劃早在那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君熠然沒有搖頭,算是默認。
“那你現在殺了我吧,也好讓我早點見到嵩兒…”紀氏歇斯底裏的吼道,眼神充滿了絕望。
君熠然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心緒複雜難言。
這世道,從來都不是女人能夠主導的。華玉有什麽錯?她不過是奉父命嫁了一個吃裏扒外的男人,為此她賠上了自己一生,想必她活著的時候過得也不快活罷…
默了半晌,到底沒再忍心傷害她,語氣緩了緩,“這次的事,讓你受委屈了…”話鋒一轉,“不過對於你來說,不當皇後,才算得上是一種解脫,此後,好生過你的日子吧。”
“什麽?”紀氏抬頭,驚愣地看著麵前的年輕人。
並不大的年紀,心思卻深沉得很,跟自己說話卻又是一副長輩的語氣…
他是君家的人,是北麓公主的駙馬,他明明跟姚宛如是一夥的,為何會放過自己?
紀氏不傻,此時卻糊塗得緊。
君熠然歎口氣道:“你也別想太多,終歸你是華玉公主的女兒,我欠她的,就都還給你好了。”
這話紀氏越發聽不懂了。
君家跟他們紀家,根本毫無瓜葛。母親業已逝世多年,怎麽也不可能對麵前的年輕人有所恩惠,他這話從何說起…
不過君熠然並不需要她明白,說了這些話後,便撩了衣袍站起來,朝門外喊了聲。
綠衣宮婢很快應聲入內。
君熠然冷聲吩咐道:“好好照顧皇後,若有半點差池,唯你是問。”
綠衣宮婢畢恭畢敬地應諾。
君熠然轉身又看了皇後一眼,隨即甩袖離開。
紀氏呆呆地看著門口,隻覺得仿佛是在做夢。
打從姚宛如突然衝進她的寢宮,誣蔑她弑殺天子那一刻,紀氏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陛下出宮的事她起先並不知曉,後來知道了也沒辦法,不但不能公開還要幫姚宛如死死瞞著,沒曾想瞞來瞞去自己竟然成了替罪羊。
這下,真的不用死了麽?
人如果有機會活著,誰還願意去死?
紀氏此生雖然活得窩囊,可也從沒想過去死,否則她早就死了。
“娘娘,天太晚了,您還是早些安歇吧。”綠衣婢女鋪好床榻,過來好聲氣地勸著她道。
紀氏嗯了聲,順從地放下佛珠,在綠衣婢女的攙扶下起身走向床榻,
雖說自打住進這裏便沒了錦衣玉食,貼身侍候的宮女嬤嬤也不知是死是活,然派來照顧她的這個叫青水的宮婢對她還算客氣,侍候得也算盡心。
原來是早已得了上頭的吩咐。
院外君熠然並未走遠,站在一株古樹下凝神想了片刻,忽然出聲道:“明兒一早去給貴妃娘娘說一聲,讓她把太子的那個侍妾和孩子送過來。好好看著,不許任何人接近。”
黑暗中人影一閃,躬身應了聲是,很快又沒入黑暗。
君熠然輕籲口氣,這才提氣縱身躍上房頂……
眨眼一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