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第50章


  “無屹?”薑嫿喃喃念叨, 這是誰的名字?


  何氏的雙手緊緊揪著錦衾, 眉頭緊鎖, 緊閉的雙眼還在流淚, 口中無意識的又喊了幾句什麽, 薑嫿沒有聽清楚, 外麵珍珠送來涼水, 薑嫿讓她把銅盆擱在一旁的雕花架子上,“我來吧,你去外頭守著, 郎中來了立刻請他進來,最好在去請張老來府上一趟……”她思忖下又改了口:“罷了,明日一早我親自去青城山請張老下山, 正好前些日子張老同意來府上過年。”


  她知道張老的性子, 若是讓家中奴仆去請他老人家來給姨母治病,他又要甩臉子, 到時連來薑家過年都不願意。明日她把人請來後再同他老人家略微提下姨母的病情, 看老人家願不願意幫著診斷下。


  珍珠應好, 悄然退下。


  薑嫿取帕子入銅盆中浸透涼水絞幹敷在何氏的額頭上, 等著帕子溫熱取下再浸涼水絞幹敷上, 一遍遍,不厭其煩, 直到何氏漸漸安穩平複下來,鬆開抓著錦衾的雙手, 眉頭也舒張開來, 薑嫿也鬆了口氣。


  不多時,翡翠領著郎中來,郎中來的急,背著個藥箱,家中也在忙著過年的事情,街上的好多鋪子都歇業,這郎中還是被翡翠從家裏扯出來的。


  薑嫿衝郎中頷首道:“勞煩郎中幫我姨母瞧瞧,她晌午歇息時突然昏迷發熱。”


  郎中點點頭,過去坐在床沿邊上給病人診脈,不多時起身跟薑大姑娘道:“大姑娘不必擔心,病人隻是風寒入侵引起來的急症,我給病人紮針,再開幾副方子去抓藥煎給病人喝,若是再有什麽事情,大姑娘派人去我家中尋我就是。”


  薑嫿溫聲道:“多謝郎中,真是叨擾了,一會兒郎中開完方子還請喝杯熱茶再走。”


  郎中給何氏紮針,何氏這才轉醒,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的望著薑嫿,薑嫿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姨母,你生病了,不過沒大礙了,郎中說是風寒引起的,等著開了方子抓藥回來吃就能好起來,姨母別擔心,我會在這裏陪您的。”


  何氏啞著聲音道:“嫿嫿,辛苦你了。”


  郎中寫好方子,薑嫿讓珍珠給包了個大封紅給郎中,引著他去片偏廳用過熱茶才送出府。


  翡翠又跟著去藥鋪抓了藥回來煎好,薑嫿扶起何氏,讓她靠在迎枕上,慢慢的把藥喂給她,等著喝完還讓丫鬟送了碟蜜餞來,喂著何氏吃了顆,何氏臉色還有些白,卻笑眯眯的望著她:“嫿嫿還把姨母當孩子呢?”


  “姨母方才真是嚇著我了。”薑嫿可算鬆口氣,“我都聽婆子們說了,姨母可不許在去門口守著了,這麽冷的天很容易生病的,要是給阿屼知道了,該多心疼呀?阿屼前幾天來信還問我您在家過的如何呢,要是知道您生病,他怕是春闈都不得安心。”


  何氏被她說的話給嚇著,扯住薑嫿袖子道:“那嫿嫿千萬不要告訴阿屼,往後我不去門口守著了,我好好待在屋子裏。”


  薑嫿柔聲道:“好,那我答應姨母,不會告訴阿屼的。”


  何氏這才放心下來。


  薑嫿想起什麽來,溫聲問道:“姨母,方才您在夢中,我聽見您模模糊糊喊了聲無屹,無屹是誰呀?”


  何氏臉色劇變,見薑嫿那雙清澈的眸子盈盈的望著自己,何氏心裏慌的不成,半晌後才結結巴巴的道:“是,這是阿屼的字,這字是,是阿屼的母親,也就是我姐姐生前給他起的名字,我姐姐過世……就是生阿屼的時候難產去世,阿屼的爹不想睹物思人,就給阿屼換了名字,這名字成了他的字。提起這字,我心裏也難受的很,嫿嫿能不能不要多問了。”


  她說的結結巴巴,磕磕碰碰的,眼眶卻通紅,薑嫿不好再問,以為她思念長姐,就道:“好好,我不問了,姨母快些歇息吧。我讓廚房做了魚片粥,清淡美味,一會兒丫鬟們端上來,姨母也要吃些。”


  何氏垂著眼點頭:“嫿嫿不用擔心我,我,我會好好的,就算為著阿屼。”


  薑嫿道:“那姨母先歇著,我去隔壁忙著,等晚上陪著姨母一塊用,晚上也歇在這邊吧。”


  “不用,不用,後天就要過年,嫿嫿肯定也忙的很,不如你先過去皎月院,我這邊也有丫鬟婆子伺候著,沒關係的。”何氏現在還驚魂未定的,生怕露出什麽破綻來,哪裏還敢讓嫿嫿陪著她,她是摔著頭,有些傻氣,可是她還記得事情,知道事情的輕重,燕家的家事她都捂的嚴嚴實實,半點都不敢對外透露,哪裏知道這場病就開始胡言亂起,肯定是夢裏喊了阿屼的真名。


  薑嫿也沒再拒絕,隻能先回皎月院,臨走時囑咐一屋子奴才好好照顧姨母,若是再有半點差錯,絕不饒她們。


  出了金禧閣,天色有些暗,珍珠翡翠兩人跟著薑嫿的身後慢慢朝著姣月院走去。一路上薑嫿都在想著:夫君的原本是打算叫燕無屹嗎?名字倒是不錯,不過這名字……怎麽有幾分耳熟?


  薑嫿揉揉額角,實在有些想不出。


  她倒是沒太懷疑何氏的話,一來當初讓人去燕家查的清清楚楚,燕屼和燕父的感情很好,這點做不得假。再者是燕屼跟何氏算是她的親人,沒有別的利益關係,她不需要對他們刨根問底的追蹤。


  回到姣月院,薑嫿隨便也用了些魚片粥又開始忙起來,這些賬本年底都要清查一次的,在忙一晚上便差不多了。


  …………


  金禧閣裏,何氏等著薑嫿出去也不讓奴仆們進來伺候著,一人躲在錦衾中小聲的哽咽起來,她方才病中夢見她那個才六歲的孩子,被她親手送去燕家,跟阿屼換過衣衫,把他塞到夫人手中,小小的孩子站在那兒懵懂的望著她,還問她:“娘,你什麽時候來接孩兒啊?”


  當時她牽著小阿屼的手,哭的眼前一片模糊:“娘很快就來接你的,你乖乖待在夫人身邊啊,乖孩子啊,娘的乖孩子啊……”她牽著小阿屼的手狠心的轉身,“無屹,走啊,快走啊……”


  她連頭都不敢回,身後是夫人的哭泣聲還有孩子稚嫩的聲音,“娘,我等著您來接孩兒。”


  她這一輩子都要遭受良心的譴責啊,她把自己的親生兒子推進了火坑。可是夫人的恩情不得不報啊,當初因為災年,夫家全都死了,她抱著還是嬰兒的孩子四處逃荒,差些餓死,被夫人撿回去養好身子,看她可憐,留她和孩子在燕府,給小阿屼做乳母,後來兩個孩子都漸漸大了,夫人幫著她在京城立了戶,她帶著四歲的孩子做營生,日子漸漸好起來。


  這一切都是夫人給她的,燕家遭難,她不幫忙,燕家連唯一的血脈都保留不住啊。


  何氏回想這一切,心肝疼的猶如被刀割。


  她躲在錦被中大哭一場,等著丫鬟送晚膳來,勉強吃了些昏昏沉沉睡下,這次卻克製著自己,不敢在病倒,不敢在夢中亂說話。


  …………


  薑嫿回姣月院用過晚膳就忙碌起來,許氏聽聞何氏生病去皎月院問過,得知已無大礙打算去金禧閣看望一下何氏,薑嫿攔下道:“娘,這時候去姨母怕是已經歇下,不如明天一早您在過去看看姨母,我去青山城請張老下山,幫著姨母瞧瞧,也正好讓張老來家中過年。”


  許氏道:“好好,就這麽定了。”


  許氏離開,薑嫿繼續忙著,忙到戌時三刻有些累著,跟珍珠道:“我去榻上小歇片刻,到了亥時喊我起來,再一個時辰就差不多的。”也是怪她,頭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應該提早幾天看賬本的。


  珍珠小聲道:“那奴婢再讓小廚房給您備一碗燕窩粥,一會兒用看完賬本正好可以用。”


  應了聲好,珍珠出去忙碌起來,薑嫿去鋪著白狐裘的貴妃榻上靠在軟枕上歇了會兒,腦中又想起那聲無屹,好似真的很熟悉呀。迷迷糊糊的中,她也漸漸睡下,倒是做起夢來——


  眼前一片模糊,好像看不清東西,隻模模糊糊瞧見一個身姿高大挺拔的男子騎著高頭大馬走過,耳邊是嘈雜興奮的聲音,“這位首輔大人才二十九,就身居一品,可是了得,不僅是內閣首輔,前不久還被封太傅,這官可是大的嚇人,難怪這麽大的排場,瞧瞧這些護衛,好生嚴謹……”


  “這位大人的名號是甚?好似很少聽過他的傳聞。”


  “據說叫燕無屹,當年殿試被皇上欽點為狀元,自此就留在京城,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回蘇州。”


  薑嫿猛的從夢中驚醒過來,坐起身子,房中一片黑暗,她心裏噗通噗通跳的厲害,麵色也有些發白,心裏太亂,也顧不上喊人,下榻趿拉上繡鞋摸到一旁的方桌上,想倒杯茶水喝,手也是抖得,好幾次都快握住茶盞,讓它跌落在桌上,順著桌麵滾動,砰的一聲砸在了地麵上。


  外頭守夜的丫鬟才驚醒過來,急忙推門而入,燃了燈見姑娘麵色蒼白的站在方桌旁,腳邊是一地碎裂的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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