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9章


  張景林三指落在薑清祿脈搏上已有小片刻,屋子裏站著許氏,薑嫿還有秦媽媽和柳兒,鴉雀無聲,都屏著呼吸不敢驚擾神醫。張景林耷拉著臉鬆手,又檢查起薑清祿的眼耳口鼻,從藥箱取銀針出,依次紮在病人身上的穴位上。


  薑嫿和許氏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突然,外間忽傳來淩亂腳步聲,薑嫿和許氏回頭見繡姨娘和薑嫤由著丫鬟攙扶著進來,兩人臉色一變。


  繡姨娘是薑老太太身邊的丫鬟,薑老太太還再世,薑清祿還是半大少年,那時薑家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算過的不錯,家中幾個奴仆還是請的起的,繡姨娘名繡兒,是薑老太太買來的,也算自幼養在身邊。


  薑清祿成親後,頭一年許氏就生下嫿嫿,後兩年肚子再無動靜,薑老太太著急,怨許氏不給她生孫子,哭鬧著讓薑清祿納繡兒進房,薑清祿那時同許氏感情正濃,自然不願,偏許氏內疚,又見婆婆鬧的家宅不寧,做主把繡兒納了房。


  時間久了,薑清祿也接受,薑嫿三歲多時繡姨娘生下薑嫤。


  那會兒,薑清祿大江南北四處的跑,賺了不少銀錢,薑老太太見連著兩個孫女,自是不甘心,又私自給薑清祿納一房良妾高姨娘,兩年後生下薑娢,接連又納雲姨娘,生下薑娣,薑娣出生沒多久薑老太太罹難,終於消停下來,許氏也發現懷了身孕,誕下小薑妤。


  至始至終,薑清祿一連五個閨女,都沒有兒子命。


  三房姨娘生的女兒都各自養在膝下,今兒來的就是繡姨娘和其女薑嫤,繡姨娘應了秀字,秀氣柔弱,生的一副悲天憫人的性子,遇事隻會流淚,薑嫤被她養的亦是如此,薑父病重這段日子,許氏不許她來主院,實在不願天天見她撲在丈夫床榻前哭,極晦氣。


  怎麽今日突然過來了?外頭的人怎麽沒攔住?

  繡姨娘身形纖弱,穿著一身豆綠色柿蒂紋杭綢比甲,她生的不算貌美,年紀比薑清祿還年長兩三歲,偏身姿不錯,婀娜多姿,腰肢細弱,胸脯鼓鼓,體態柔美。


  薑嫤遺傳了她的性子,連長相身形都略有幾分相似,不過因著年紀小,容貌稚嫩,又遺傳到薑清祿幾分,也算是溫婉小佳人。


  繡姨娘和薑嫤兩人相互攙扶進到內室,見薑清祿躺在床榻上,又見一老者正忙著紮針,以為是府中請來的名醫,眼看著當家老爺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繡姨娘的眼淚吧嗒就落了下來,薑嫤也跟著紅了眼眶。


  許氏同薑嫿的麵色又變了幾分,薑嫿湊在許氏耳邊道,“娘,您在這看著,神醫有什麽吩咐,萬不可耽擱,我去把人攔出去。”


  許氏點頭。


  薑嫿轉身朝前幾步,行至繡姨娘和薑嫤麵前,低聲道,“姨娘和大妹隨我出來下。”


  繡姨娘哭的傷心,“大姑娘,可我想去看看老爺,我有些日子沒見著老爺,老爺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我心中實在難受……”


  薑嫤也開始跟著掉眼淚。


  薑嫿頭疼,一手扯住一個,強行拉著朝外去,兩人被拉的踉蹌跟上,出到廊廡下,薑嫿見兩人眼淚糊了一臉,低喝道,“閉嘴!不許哭。”


  兩人眼淚並無止住,反倒哭的更凶,薑嫿的聲音難得冷了些,“我爹還躺在裏頭,神醫正幫著醫治,你們這是哭喪?還是希望我爹早點去了?整日哭哭啼啼,也不嫌晦氣,今日我爹若是出一點差錯,我拿你們是問!”


  她是知道這兩人沒壞心思,性子如此,當年爹娘過世,繡姨娘跟著病倒,沒多久就跟著去了,薑嫤性子比她還軟弱,六神無主,隻會找她哭泣,她也是半大少女,什麽都不懂,一開始還哄著勸著,後也受不住,漸漸躲著薑嫤,薑嫤鬱鬱寡歡,不出一年也病逝。


  薑嫿那時候容貌剛被毀去沒多久,得知薑嫤過世的消息,躲在房中大哭一場,連薑嫤的喪禮都不敢出席。那之前,薑嫤得知她容貌被毀,還偷偷地給她送過膏藥。


  薑嫿不討厭她們,今日發脾氣也是氣的很,這兩位從不分場合的哭鬧,很頭疼,如若不說些狠話,她們能一直鬧騰下去。


  薑嫤愣愣的望著薑嫿,往常她心酸悲傷時總愛尋大姐說話,大姐性子溫和,時常耐著性子哄她,今日第一次見著大姐發脾氣,眼淚也給生生的憋了回去。


  繡姨娘也不敢再哭,驚愕的望著薑嫿。


  薑嫿輕聲道,“裏頭是張神醫,正幫著爹爹治病,所以爹爹一定會醒來,你們不許再哭,省得驚擾到神醫,姨娘和大妹且先回去,若有好消息,我再讓丫鬟們去傳一聲,不過我話可說在前頭,爹爹醒來後,你們再哭哭啼啼,我是不允許你們見人的。”


  繡姨娘哽咽道,“我,我不哭就是了。”


  薑嫿還惦記著裏頭,不想同她們說話,喊來丫鬟送兩人回去。


  繡姨娘跟薑嫤被送出謹蘭院,路上繡姨娘還在念叨著,“菩薩保佑,真真是菩薩保佑,沒想到大姑娘真求來神醫,老爺一定能醒來的。”


  剛出垂花門,碰見薑映秋領著表姑娘往謹蘭院走,繡姨娘縮了縮脖子,她最怕這位出嫁的姑太太,以往還在薑家為婢時,這位還沒出嫁的姑太太就格外的強勢。


  薑映秋走過來時,冷眼撇過繡姨娘。繡姨娘身上冷汗淋漓,僵著身子退到小路上讓姑太太先過,沒法子,她就是懼怕姑太太。薑嫤愛哭可也有些脾氣的,而且是府上正經的二姑娘,是主子,她就是不服氣,憑甚她們見著姑母要讓,這裏可是薑宅,姑母嫁出嫁多年,連薑家人都算不上。


  薑嫤梗著脖子拉姨娘朝前走,謝妙玉冷笑聲,對上薑府這幾個庶女她還是自傲的,忍不住出言譏諷,“莫不是又跑去舅舅房中哭鬧了一番?你們娘兩除了哭還會做甚?”


  薑嫤不善爭吵,被擠兌的臉紅,忍不住爭辯,“我爹爹的病快好了,我大姐把神醫請來為爹爹醫治。”


  謝妙玉暗哼了聲沒說話,薑映秋神色變了兩分,她問,“你說什麽?”


  薑嫤看她一眼,“我大姐請來了青城山的神醫,正在為我爹爹醫治,我爹爹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嫿嫿果真有孝心,那神醫脾性怪異,我連著三日上門都求不到人,嫿嫿亦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才請動神醫。”薑映秋微微笑著,“既如此,我先進去探望我大弟,你們也先回去吧。”


  領著謝妙玉進謹蘭院,餘下繡姨娘和薑嫤站在原地,繡姨娘悄悄鬆口氣,撫上鼓鼓的胸口,“可嚇死我了。”她隻顧著驚嚇,什麽話都沒聽進去。


  薑嫤站在一旁,微微蹙眉,她總覺姑母方才說的那句話有些不對勁,又察覺不出是哪兒。


  薑映秋和謝妙玉入謹蘭院,謝妙玉還在嘀咕,“既有神醫出馬,舅舅肯定能好起來,也省得這些子人嚼舌根,說我不掛記舅舅。”


  “阿玉,住嘴。”薑映秋心神不寧,氣血翻滾,實在不願聽女兒說這些。


  去到正房門口,秦媽媽領著兩個丫鬟守著,見薑映秋來,秦媽媽恭敬道,“姑太太,神醫正幫著老爺治病,太太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許入內。”也是方才被繡姨娘和二姑娘鬧怕了。


  薑映秋往著房裏掃了眼,淡聲道,“那我在偏廳等著吧。”


  且說房裏的許氏和薑嫿自然不知外頭發生的事情,焦急的等著神醫為薑清祿醫治。張景林取下銀針,又分別從病人耳後根,後頸前頸,胸口,手指,大腿根,腳底取血分別放入銀器,等到其中兩處銀器中的鮮紅血珠漸漸變的濃稠,他的眉頭也緊鎖起來,從藥箱中取一顆拇指大小的藥丸喂薑清祿服下,這才起了身。


  許氏和薑嫿迎上去,許氏激動問,“神,神醫,我夫君的病情如何。”


  張景林啞聲說,“病人是中毒,這毒名胭脂紅,邪性的很,是玉門關那邊的毒,絕跡不少年,我已有十載未曾見過這毒,這毒入口,蟄伏一月,病人無任何異常,一個月後中毒者昏迷不醒,脈象正常,表麵無中毒痕跡,銀針亦試探不出。漸漸,全身從頭至腳跟處的血液變的濃稠,直至血脈不再流通,人也就死了。”


  “這下毒之人很是歹毒。”


  許氏抖著唇,神色驚恐,“中毒?我夫君怎會中毒。”


  隻不過,薑清祿昏迷前的確剛從玉門關那處回來。


  玉門關乃是中原和西域重要交匯地,二十年前,中原和西域戰亂多年,弄的民不聊生,兩國百姓怨聲載道,漸漸都有些扛不住,歇戰講和,簽下契約書,隨後先帝開通開通西域道路,兩國開始貿易往來,薑清祿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第一次就賺了個盆滿缽盈,後來他也開始做些別的生意,但是西門關這條商路一直未曾丟掉。


  他病重前同的確和同伴帶人又去玉門關一趟,也平安歸來,隻是歸來沒幾天人就突然病倒,薑家人如何會曾想到是中毒。


  薑清祿這些生意上的同伴是十幾年的交情,幾人第一次去玉門關,一路艱辛產生的交情,斷然沒道理這時候下毒害他,得不償失。


  薑嫿皺眉,她猜測爹爹生病可能是中毒,亦可能就是薑映秋下的手。如果神醫所說不假,按照時間線來,這毒的確是在爹爹去玉門關後中的,那時薑映秋人在蘇州。不過下毒的法子很多種,她不相信薑映秋是無辜的,若真是她所為,心思也是縝密的很。


  擱下這些心思,眼下最重要的是這毒可有解,薑嫿問道,“神醫,敢問這毒可有解藥。”


  張景林道,“這□□已消失十載,自然沒甚解藥。”見許氏和薑嫿臉色唰的慘白,他才道,“雖然沒現成的解藥,不過給我些日子,我能把解藥配置出來,病人還有半月時間,這期間足夠我配藥了,你們也不必擔心,另外我這裏有些解毒丸,能緩解毒性,延長幾日壽命,你們記得每日給病人服用。”說著從藥箱中取一藥瓶遞給薑嫿。


  許氏當即要跪下叩謝,張景林臉色冷下來,陰著聲音道,“你若是敢跪下,老夫這就撒手不管了。”


  薑嫿把生生快要跪下的許氏拉了起來,柔聲道,“我娘隻是太過激動,還請神醫莫要惱怒,神醫忙碌半個多時辰,可要入廳去喝杯茶水。”


  “不必!老夫還趕著去尋藥材。”張景林沉著臉背起藥箱就走,一路出了謹蘭院。薑嫿和許氏忙不迭跟上,親自把人送出宅子,見人上了馬車離開才回府,許氏握著薑嫿的手喜極而泣,“嫿嫿,你爹終於有救了。”


  薑嫿笑道,“是啊,爹爹終於有救了。”有了個好開頭,她相信薑家再也不會淪為上輩子那樣淒慘。


  壓在心頭的大石終於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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