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走啦
宋老夫人走得很平靜,沒有被病痛折磨。
除了沒能見到雲司離和宋漓漓有點遺憾外,其他的並未留下什麽遺憾的事。
是宋老將軍一個人送她走的,她見了外各個小輩之後,就把人攆走了,留下宋老將軍一個人在屋裏。
這對夫妻年輕的時候,因為陰差陽錯的婚姻,多少有些相敬如賓。
那時,他們是夫妻,卻沒有感情,同床異夢。
直到後來因為一次意外,他們有了感情。
那時候宋老將軍發誓,這輩子一定要護她平安,百歲無憂。
可到頭來,在生老病死跟前,他也無能無力。
靈堂設在桐花院,這個住慣了的地方,此刻宋儒卻不敢踏進一步。
他尋了後山那片竹林,抱著從廚房偷來的酒,剛喝了一口,就聽那他聽了幾十年都沒聽膩的聲音:“說了多少次,人要服老。酒水、葷腥都要戒口……我怎麽一眼沒看住,你就又躲在這裏喝酒?”
宋儒愣了一下,猛地的一回頭,卻發現身後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方才那句話不過是幻覺罷了。
林間有風穿過,帶著竹葉沙沙聲,寒風刮臉,連帶著那幻聽都淡了幾分。
宋儒歎了口氣,咕噥了一句什麽,倒是想起了這話一個月前她就說過。
當時是他因為年紀大,染了風寒,咳嗽兩聲,她就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怪他平時喝太多酒,傷了身,還罵他遲早要死她前邊。
可誰能想到世事無常,倒是她先走了一步。
他正惱著,忽然聽見了腳步聲。
這次顯然不是幻覺,是真有人來了,但宋儒現在實在不想關心這個,頭也沒回,興致缺缺,都提不起半點精神。
“我瞧你府上那些個小輩都哭腫了雙眼,”來人道,“莫非,你也躲在這裏哭不成?”
宋儒頭也沒回,罵道:“放你娘的屁!”
來人就笑了一聲,悠悠在另外一側的石凳上坐下:“還能罵人,看來是沒事。”
宋儒冷哼了一聲,表情稍微有些不善。
來人是容老爺子,他同宋儒半年不見,臉上皺紋卻比上次見時,又多了幾道。
“昨日聽到消息,我們就匆匆趕來了,”容老爺子拿過酒壇子,就那麽喝了一口,“還當你傷心欲絕,來寬慰寬慰你,沒想到你還挺正常,看來你對你家那位也不是真心。”
宋儒冷笑一聲,鄙夷地白眼直接砸了過去:“那我該如何?哭天喊地抱著棺槨,叫她別拋棄我?那太難看了。”
容老爺子也不介意挨了白眼,反問道:“那你現在躲在這裏又是作何?”
宋儒就不說話了,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好似一張棺材。
容老爺子歎了口氣:“人間百態,世事無常,你且看開些。聽說你家那位走得平靜,沒有受病痛的折磨,你應該高興才是。”
宋儒心裏不好受,拿過酒壇,狠狠喝了一口:“高興不起來!”
“行吧。”容老爺子歎了口氣,“那就不高興了,我陪你喝一喝,暫時不去想那些。”
那是沒辦法不想的,現在宋儒覺得自己一閉上眼,腦中飛過的全是宋老夫人的臉,從剛出閣的模樣,到盤上發髻為人婦,然後是幾個孩子的娘,到最後成了個皺巴巴的老太太。
最初覺得一生太長,長到看不見盡頭,到最後走完全程,才發現這一生短到才剛閃過幾個念頭,就沒了。
昨日臨去前,所有小輩都被攆走了,一個將死之人卻要反過來安慰她。
她說:“老宋,我要先走一步了,那樣等你走的時候,我就不會難過了。”
可是現在他難過啊,難過得要死了。
她又說:“你別難過了,我這是先下去給你探探路,替你暖暖地方,等著你來找我呢。”
誰要她自作主張地去探路,他是沒眼睛,不知道自己去看嗎?
她還說:“別擔心,到了下邊,我心裏還是有你的,不會跟著別的年輕俊美的男鬼跑了。”
就算跑了,他又能怎樣呢。像戲本子裏寫的那樣,去大鬧地府嗎?
要有這能耐,他就不讓她死了。
她最後說:“老宋,我走啦……這回我真的走了,不騙你的。你要早些來找我,不然我跟別的男鬼跑了。”
話音落下,人也沒了呼吸。
抓著他衣袖的那隻手一鬆,還沒垂落,就被他撈起來抓在了手裏。
隻是沒了溫度。
宋儒閉上眼,將所有苦澀和悲痛都順著酒水咽回肚裏,把那個人的所有音容相貌全部藏在心底,留在後頭慢慢回憶。
如今宋府上下,一片陰雲,丫鬟小廝偷偷垂淚,夫人們聚在靈堂,壓著嗓子低聲哭。
老爺們在招呼親朋,引著他們去靈堂拜祭。
雲思回按輩分地位和哥哥姐姐們一道跪在宋老夫人的靈前,雙眼茫然,依舊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直到現在,她依然不能理解“死”是什麽。
這不是她第一次接觸死人,卻是真正意義上的送親人離世。
她被保護的很好,無論是雲間月還是容玦,處理一些要命的事情時,都會避開她和容遇,悄無聲息地把人解決了。
但總有漏網之魚,多多少少都會撞見有人死去。
可那時她也不懂,也不關心,那是什麽。
如今疼愛她的太外祖母走了,躺在四四方方的木盒子裏一動不動,每個人進了靈堂,都要拿著香去拜她,雲思回就覺得那是一件,她無法理解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雲思回跟著哥哥姐姐們一道被帶了下去休息。
容遇躺在她旁邊,一言不發,閉著眼像是睡著,可雲思回卻看見他死死皺著眉。
昨夜今晨她都沒休息,但現在卻睡不著。
她爬起來離開屋子,又不想去桐花院——那裏的氣氛讓她覺得難過。
她隻好捧著下巴,坐在屋簷下,怔愣地望著院中的景色出神。
“你在這裏啊。”
身後傳來燕漓的聲音,雲思回回頭,瞧見他穿著一身小姑娘穿的衣衫,就忍不住笑:“你怎麽還這樣穿啊。”
可笑完之後,她又覺得難過,小聲問:“燕漓哥哥,你知道‘死’是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