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惡人

  齊華蘭盯著她的背影,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麽感受,但那一瞬間,她不得不承認,她被眼前這個人震撼到了。


  她言不由衷地想:“自己果然比不得她。”


  齊華蘭與雲間月,差的不是謀略和手段,而是從一開始,她所有憎恨就不如雲間月那般強烈。


  這麽多年過去,她的恨意被磨平了。而雲間月隻是將其藏了起來,從不示人。


  齊華蘭說得不錯,雲間月野心不小,她是凡人,所以她貪得無厭,想要更多。


  沒聽到回答,雲間月也不介意,甚至都沒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人臉上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她手指敲著窗欞,終於說到了正題:“阿回那孩子像我,心高氣傲,走哪兒都是一堆人,可要論起與誰交好,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她與燕漓那孩子不過才見過幾麵,就同對方如此親近,倒是叫我意外。”


  忽然聽見燕漓的名字,齊華蘭愣了一下,一開始還未想起來是誰,隨即她大步走向窗邊,滿臉錯愕地盯著院中戲耍的那三個孩子。


  說是戲耍,不如說是在學功夫。


  燕漓是雲思回找來的,本來她的目的是想讓燕漓帶她出去玩。


  畢竟她作為一個小孩子,頭一次來北齊,看什麽都新鮮。再加上就算偶爾會跟著雲間月和容玦出去,可這兩個大人,一黏糊在一起,她和容遇就成了空氣,一點都不好玩。


  所以,雲間月說她可以去找同齡人玩時,她迫不及待的就叫人給燕漓遞了消息。


  隻是碰碰運氣,沒想到燕漓竟然同意了。


  明明說好的上街玩,可容遇卻說上街不安全,隻好退而求其次,在這歸月樓的後院纏著季長隨教他們功夫。


  燕漓今日穿的還是女裝,梳著頭發,戴著發冠,模樣還沒長開,但比雲思回那個從來不注意自己形象的人,好看多了。


  齊華蘭看著院中那熟悉的小身板,猛地握緊了雙手,死死抓著窗欞:“你什麽意思?”


  說話時,她轉頭盯著雲間月,雙眸深沉如死水。


  雲間月不為所動,抱著手靠著窗戶,緩緩道:“裕王同朕有些嫌隙,這次甚至卷進了麻煩事裏。你說,朕應該找個什麽理由?哦對,聽說裕王妃還是燕漓的姑姑?誅九族的話,你說會不會牽扯到他?”


  齊華蘭忽然就平靜了下來,凝眸將雲間月一掃,下一刻就笑彎了腰。


  她哈哈笑著,轉身從窗戶邊離開,再不看院中那三人一眼:“那你自己的事情,想怎麽處理都是你說了算,你隨意。”


  雲間月看著她沒說話。


  都是逢場作戲的人,眼底情緒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多少還是能看出來些。


  此刻的齊華蘭滿臉不在乎,眼底帶著些不屑,好似真不在乎院中那人的死活。


  齊華蘭歎了口氣,端過茶盞為自己斟倒了一杯,繼續笑道:“誒,是個可憐孩子,爹不疼娘不愛的,死了就死了吧,省得活著受罪,也不必礙了別人的眼。”


  無論是神情還是動作,她看起來都無情到了極點。


  雲間月卻肯定了昨日白荻放說的話。


  這個叫燕漓的,還真就是齊華蘭的孩子。


  隻是出於某些原因,她與齊宣恒都不會認他,但又不放心他吃苦,所以偽造了一個身份,讓他成了小皇帝的弟弟。


  叫本該是父親的人為堂叔,本該是母親的人為長姐,本該是舅舅的人為皇兄。


  當真是可笑至極。


  雲間月目光落回院中,抬手捂住半張臉,無動於衷,甚至連同情都沒有。


  她就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啊。


  “你很想那孩子叫你一聲母親吧?”雲間月背對著齊華蘭,手捂住嘴,語氣聽起來十分悲涼,“那是你的孩子啊,卻不能聽他叫你一聲母親,還要自他出生起就送到別處去……更關鍵的是,因為你的失誤,他這輩子都不能像別人一樣,堂堂正正地活著。”


  齊華蘭端著茶杯的手一緊,裏頭的茶湯晃了晃,倒映著她那張格外扭曲的臉。


  她想讓雲間月閉嘴,可話到嘴邊,她發現自己連張嘴都困難。


  雲間月還在繼續:“當初朕生產之時,產婆暗中動手腳,險些要了我那倆孩子的性命。容玦不在,朕就是他們兩個依靠,哪能讓她得手?所以,朕一劍殺了那產婆,自己生。那是我的孩子,誰要敢對他們不利,朕就殺了誰!”


  說話間,她回過頭,淡淡地看著齊華蘭,一字一句道:“作為一個母親,從他們出生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雙手沾滿鮮血,當一個惡人的準備。隻要他們平安,我就什麽都做得出來,你呢?”


  齊華蘭的雙手在顫抖,嘴唇在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該反駁,該跳起來大罵雲間月這話是不對的,或者是告訴她自己身不由己。


  可是,真的是身不由己嗎?

  從出生到現在,她從未正視過燕漓,甚至不敢讓他姓“齊”,連他的性別都不敢讓他暴露。


  她不顧他無助的哭喊,將他送走,不過問他一個人在外麵過得好不好,視若無睹,好似這樣就能否定他的存在。


  好似這樣,她就能催眠自己當初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


  她是身不由己。


  “看來公主今日是不能與朕談生意了,”雲間月走過去從齊華蘭手裏將茶杯拿出來,放回桌上,“時候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


  說罷,將人拉起來,送出門去。


  齊華蘭恍惚,腦子嗡嗡響,耳邊全是雲間月方才那句:“作為一個母親,從他們出生開始,我就已經做好雙手沾滿鮮血,當一個惡人的準備。”


  齊華蘭閉了閉眼,心驚膽戰的想:“她也是個惡人……卻不是為孩子做的惡人,她是孩子的惡人。”


  明明她的阿漓從前也是她的依靠啊。


  什麽時候,她都不敢正視他了?


  雲間月將人送上馬車,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在她耳邊道:“阿回喜歡燕漓,太學裏的先生對他抱著挺高的期望。朕也惜才,若是有緣,說不定幾年後,東梁的下一個狀元,就姓燕了。”


  齊華蘭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雲間月收回手,客氣疏遠一笑,道:“公主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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