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駭俗
張庭燁盯著容玦的背影,像是在判斷他這句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度——畢竟這人剛剛進來時還是嬉皮笑臉,轉頭就一劍殺了岑禦史的事情還曆曆在目。
血和尿的腥臭味都還混在屋裏沒有全部散幹淨。
容玦也不在乎自己被人當瘋子,他往外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終於落了雨。
豆大的雨水落下,打得街上的人們措手不及,驚慌失措地尋找避雨的地方。
遠處太湖升起嫋嫋霧氣,岸邊花船和樓閣的倒影影影綽綽的隱沒在霧氣後麵,顯得神秘起來。
一時倒還真有些仙境的意思。
容玦卻看也沒看一眼,目光從太湖上掠過,看向更遠的地方。
“本侯聽說,盛明樓是你師兄?”容玦突然出聲,打破這短暫的寂靜。
張庭燁心裏一跳,臉上說不出是喜是悲。
他驚訝地盯著窗前的人,幾乎是急切地問道:“侯爺見過他?”
容玦也沒隱瞞,道:“幾年前曾在西南見過,隻是他身份有些微妙。”
張庭燁似乎沒聽清容玦的話,下意識道:“隻要還活著就好……”
話音還未落下,他終於從容玦那句話中反應了過來,瞬間繃緊了背脊,緊張地看著眼前的人:“侯爺想說什麽?”
雨水很大,有些從窗外飄了進來。
容玦也不在意,從袖中摸出手帕,用雨水打濕後,一點一點將自己下巴沾染到的血跡擦拭幹淨。
等擦幹淨了,他才又跟想起來似的,又說:“哦。不止是三年前,這次在鄞州,本侯也見過他。”
張庭燁這下不敢問容玦對方是不是還活著,他下意識將雙手捏成拳,緊張地看著窗邊的人。
下巴上的血是擦幹淨了,容玦又去擦拭盔甲上的,可盔甲上沾的實在太多,他比劃了一下實在無從下手。
他嘀咕道:“等會還是先回府換身衣裳了再去接相思,省得她見了我嫌棄。”
接著,他將手擦幹,這才轉頭看著張庭燁,意味深長一笑:“本侯很奇怪,西夏的軍師怎麽會是張大人的師兄?”
張庭燁莫名覺得心虛,下意識移開了視線,道:“十幾年前,大梁內亂,死了無數人,我們與師父走丟,這幾年一直在找尋他們,不曾想他們去了西夏……”
話音還未落下,就被容玦打斷了。
年輕的侯爺臉上掛著笑意,卻沒染進眼底,眼眸深處泛著幽光:“張大人所說怎麽與本侯查到的稍微有些出處?”
張庭燁呼吸一緊,勉強保持一絲清醒。
容玦沒看他,轉過頭去,看著外麵的大雨:“本侯聽說,張大人與沈大人是西夏人。本也是出身名門,兩家算是世交,因為從小被送走,後來被滅門時,才逃過一劫。輾轉反側之下,被你師父所救,可對?”
張庭燁動了動嘴唇,說不出話來。
容玦便替他道:“後來你師父帶著你們躲避仇殺,遊曆到大梁,托了關係將你們扔進太學,他去同盛明樓回了西夏。之後你們考取功名,讓先皇看中,被他提攜著進了內閣……本侯說得可對?”
張庭燁垂下頭,盯著桌上的杯子,打算裝死。
容玦沒回頭也知道他臉上是個什麽表情,笑了一聲繼續道:“好景不長,沒多久,你們身份就被太皇太後查到。她以你們身份做威脅,要你們明麵上替先皇做事,等到關鍵時刻反水,是不是?”
不然,就以張庭燁和沈書群純臣的身份,當初那麽多人主張將太上皇從行宮接回來主持大局時,唯獨張庭燁和沈書群什麽也沒說,好似瞬間就站了雲司離那隊。
其實是太皇太後給了命令,不許他們動。
張庭燁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時,已經恢複了平靜。
他端坐在凳子上,背挺得很直:“侯爺想做什麽?”
容玦這才回頭,目光落進張庭燁眼中,笑裏藏刀:“本侯要大人替本侯做一件事。”
半個時辰後,雨停了。
容玦已經離去,張庭燁又獨自在雅間裏坐了許久,才起身,恍惚離去。
剛從望月居出來,還沒走兩步,就被人從後麵拽了一把。
張庭燁愣了一下才轉過頭,發現是本該告病在家的沈書群。
他大約是怕被人認出來,就算沒下雨了,也沒將傘收起來,甚至還打得很低,將半個身子都遮住了。
張庭燁驚詫地看著他:“你怎麽在這裏!?”
沈書群臉色不是很好看,拽著張庭燁去了偏僻之處,才拿掉傘,緊張地問:“岑向楠是怎麽死的?”
張庭燁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岑向楠是誰。
他皺了皺眉,垂眼將自己鞋尖兒一掃,若有所思道:“容玦殺的。”
“你說誰?”沈書群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地盯著他,“欽定侯容玦?他不是應該在鄞州?”
張庭燁簡單解釋了一句:“為著鎮國長公主這事兒,暗中回來了。他知道岑向楠是太皇太後的人,所以殺了他。”
沈書群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你怎麽知道得這樣清楚?”
張庭燁苦笑一聲:“他殺人時,我就在旁邊看著……阿群,我有個預感,接下來這段日子,京城要不太平了。”
沈書群嗤笑一聲:“何止是京城……不對,容玦知道你我的身份了?”
張庭燁點點頭,隨即又道:“你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沈書群沒說話,隻是將一張小紙條遞給他。
張庭燁接過來隻掃了一眼,臉色就變了,他驚駭道:“當真?”
沈書群點點頭:“十有八九,你有什麽想法?”
張庭燁沉默許久之後,才將目光移到沈書群身上,問道:“倘若皇上禪位,你覺得大梁下一個皇帝會是誰?”
沈書群愣了一下:“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張庭燁將紙條重新還給沈書群,苦笑一聲:“方才欽定侯要我幫他做一件事……一件事你聽了隻會覺得驚世駭俗的事。”
*
彼時,京郊。
大雨過後,有風自池塘上吹過,帶起陣陣涼意。
雲間月穿得單薄,剛覺得有些冷,肩上就多了一件袍子。
她一愣,還未轉過頭,就聞到了一股清冷的梅花香。
接著,聽身後的人低聲問道:“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