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執念
雲間月好似沒聽到長公主的話一樣,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拿著匕首抵著雲襄的胸口沒有動。
雲襄又吐了幾口血,將她肩頭染成更加鮮豔的紅色。
她站不穩,隻能攀著雲間月的肩膀撐著自己:“你知道吧,皇兄那皇位是偷來的。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無才無名,生母還死得早,要不是母後瞧他可憐,抱養了他,他哪能安享晚年啊?”
雲襄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著蠱惑。像是即將凋零的花朵,在生命的最後,極盡所有力氣綻放自己所剩無幾的美態。
她也不管雲間月有沒有再聽,歎息一聲,繼續低聲道:“你們都被騙了……哈哈,像個傻子一樣被母後騙得團團轉。”
笑著笑著,她眼角滑下一些淚來。
冷汗打濕了她的鬢角,傾瀉的長發黏在一起,油膩膩的。
她極輕地抽了一口氣,撐著雲間月的肩膀,低聲道:“來,姑姑告訴你,容玦是誰的兒子……”
等她低聲說完那個名字時,好似用盡了所有力氣,推了兩下才將雲間月推開。
推開後,也不看她,捂著小腹上的傷口,拖著那副隨時都可能倒下的軀體,一步一步往外挪。
雲間月轉過身,看著她淒美決然地背影,也沒去追,玄樓的人立即出現,擋住了她的去路。
雲襄走到門口,一手死死抓著門框,盯著外麵不知何時轉陰的天色,低聲道:“我想去一個地方,你不要攔我……”
雲間月或許知道她要去哪裏。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染的鮮血,半響後,淡淡一揮手,準了雲襄離去。
天色徹底陰了,空中烏雲翻滾,隨時都有可能下起雨來。
雲襄離去快半個時辰了,雲間月依然站在廊下沒動。
玄樓的人守在不遠處,沒有吩咐不敢去打擾。
他就看著新主子在廊下站了許久,才像回過神似的,慢騰騰地從衣袖裏掏出一方手帕,想將手上的血跡擦掉。
但這個時辰,她手上的鮮血已經幹涸,手帕是不可能擦去的。
“轟隆——”
天空傳來一聲巨響,一道驚雷落下,隨即狂風不止,吹亂的誰衣擺。
驟雨猛然落下,大顆大顆的雨滴頃刻間打濕地板,又順著屋簷流下,匯集成一小灘水窪。
雲間月抬起頭,伸手接著屋簷水,將手上的血跡衝刷去。
屋簷水有些急,很快又將她衣袖打濕,她本人卻渾然不覺,站在廊下,接著屋簷水洗手。
這時,自她身後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輕柔地將她拽開一些。
“做什麽,衣裳都濕了。”來人牽過她的手仔細看了看,隨即才從衣袖裏掏出手帕來,仔細將她手上混著的水跡和血跡擦去,“多大的人了,還玩水?三歲小孩兒都知道,下雨了要往屋裏躲,你倒好……”
雲間月沉默著沒出聲,聽他嘮嘮叨叨半響,才看他一眼,細聲細語道:“我殺了雲襄。”
牽著她手的人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用手帕去沾她衣袖上的水:“所以呢?”
雲間月指著屋裏,輕輕說:“就在那裏……我捅了她兩刀,在小腹上,很深,不處理就會失血過多而亡。可是她往城外去了。”
說著,她歪了歪頭,凝著眼前人的雙眼輕聲道:“她走的時候還告訴了我你生父是誰……你在生氣嗎?”
“沒有。”容玦神色未變,甚至都沒往雲間月指的方向看一眼,隻道,“離晚膳還有些時間,先回家裏換身衣裳,再回宋府陪外祖母用膳。”
說罷,牽著雲間月離去。
身後的人良久都沒出聲,容玦也沒回頭看她一眼,牽著她的力道卻一直很輕柔。
季長隨在不遠處等著,見他們來了,便將傘遞給了他。
容玦接過來撐著,替雲間月擋去了全部,他自己半邊身子還露在外麵,肩頭和衣擺都打濕了。
出了靜安長公主府,容玦護著雲間月上馬車,忽然聽沉默了一路的人低聲道:“那日在皇宮,皇兄私底下同你說了什麽?”
容玦沒出聲,站在馬車之下,撐著傘,仰頭看著眼前的人。
傘下的位置狹窄,這麽撐著,旁人誰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雲間月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伸出冰涼的手,摩挲著容玦的臉側,輕聲道:“皇兄一直都知道你是誰,也不想要那位置對不對?”
容玦在她手指上蹭了一下,道:“你想聽我說什麽?”
雲間月歎了口氣,傾身在他額心落下一個吻,慢慢道:“我原本以為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可從未想過這竟不是他們想要的。容玦,我好難過……這裏空蕩蕩的。”
她指著胸口的位置,雙眼卻一直看著容玦,嘴裏說著難過,臉上卻一片平靜。
仿佛那些難過都變成了試探。
容玦在她唇上按了一下:“我從未想過要那位置……但若是你想讓我去爭,去搶,我就去。”
雲間月凝望了他好一會兒,終究還是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鑽進了馬車裏。
天色已晚,大雨卻依舊沒有要停息的意思。
雲襄走在山林間,仿佛腿上灌鉛似的,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她全身的力氣。
小腹上的傷口已經痛麻木了,但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時日無多,也不想活,偏偏又不想寂靜無聲地死在這山林間。
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赤腳在這山林間爬行,即便衣衫破了,腳上隨處可見各種大大小小的傷口,她也顧不得,隻想快點……快點到那人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到了。
山路不好走,她渾身都是泥。
雲襄忽然局促起來,慌張地在將手上的泥跡擦去,隨即才像個孩子似的幹幹淨淨地讓自己跑到那座故人的墳前。
墳是剛剛翻新過的,沒有雜草,墳前的長明燈已經熄了,幾炷香也燃盡,燃燒過的冥錢灰燼被雨水淋成黑乎乎的一團。
雲襄看也沒看一眼,饒到墓碑後麵,艱難地蹲下來,徒手將泥土刨去。
可她實在是太慢了,也沒有力氣,一個時辰也才刨去一個小坑,中途還將指甲都劈斷了。
彼時,過去許久,雨停了,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新壘的墳被雲襄全部刨去,棺材也被掀開,她趴在邊緣,看著裏麵有些舊的盔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真狠啊。”
她緩緩站起身,爬進棺材裏,躺在盔甲旁邊,閉著眼任由淚水從臉頰滑過:“衣冠塚啊……你是到死都要防著我去打擾你們嗎?容荀,你總是對我這樣狠……”
雨,徹底停了。
天,終於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