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忌辰
許久不曾來過未央宮,但入目所見的一切,還是當初她從未央宮搬出時的目光。
入門先是一塊空地,空地上放著幾個缸,缸裏栽著荷花,這個時節正是荷花開的時候,幾個缸裏的荷花全開了。
紅綠點綴,成了這未央宮門前唯一的景致。
在往前是正殿,殿中擺設還是雲間月離開時——或者是宋寧音離開時的模樣,幾張椅子,一張山水屏風。屏風後麵還有一張桌子,放著四個小凳。
雲間月記得,以前宋寧音沒事的時候,會在這裏召見幾個要好的人,在這裏玩葉子戲。
贏了她會笑得比誰的都開心,輸了也不生氣,嚷嚷繼續,不贏回來絕不放人走。
到後來,其他妃嬪一聽說要和她玩葉子戲就害怕,紛紛躲得遠遠的。
隻有德妃和沈傾顏不厭其煩地陪著她,輸了也好,贏了也罷,隻要她開心。
那時候,沈傾顏一個外來的宮妃,連葉子戲的規矩都沒搞懂。
穿過正殿,會經過一個隔間,隔間鋪了地毯,地毯上放著一張茶桌,一張美人榻,還有幾個墊子。
雲間月的茶藝不是先皇後教的,是宋老夫人教的,但她記得小時候她會被宋寧音抱著坐在她腿上,看她動作嫻熟地泡一壺碧螺春。
穿過茶室又是一片空地,這片空地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
宋寧音閑著無聊的時候,會在這裏練劍。
但雲間月從來沒見過。
穿過空地,就是寢殿了。
雲間月站在門口,遙遙一看,卻是沒敢推門進去。
“我與你也沒見過幾麵,卻不知為何對你有這樣深的感情。”沉默良久,雲間月抬腳走上前,手抵著門,“他是不是常來看你?我方才過來時,發現這裏麵連半點灰塵都沒有。”
幹淨得就跟這裏時常有人住一樣。
沒人回答她,也不會有人回答她。
沉默片刻,雲間月深吸一口氣,抵手輕輕一推,屋門就打開了。
月光自門口照進去,落下一片小小的霜白。
雲間月深吸一口氣,將心底所有情緒都壓了回去,抬腳進屋:“以前什麽都不懂,不敢來看你。如今知道了一些事情,才覺得自己又有了勇氣。”
寢殿裏的所有擺設,也沒有半點變化,當初是什麽樣,現在就是什麽樣。
雲間月知道皇帝下令封了未央宮,背地裏又暗自叫人前來打掃,一時不知道是該嘲諷,還是心酸。
她幾步走到右側,然後一點一點將右側的推門一扇一扇全部推開。
等所有推門全被推開後,晚風一下子就灌了進來。月色灑下,落下滿院清輝。
梅花早過了花期,入眼是滿枝綠葉,隱約還能瞧見幾個青色的果子。
回廊上的地板很幹淨,沒落下半點灰。
雲間月揭開鬥篷,盤腿在回廊上坐下,眺望著滿院的梅花樹,心裏一片平靜。
就這樣無聲無言地坐了半響,她才想起什麽似的,將帶來的竹籃打開,一一將帶來的東西全部打開。
冥錢,青梅酒,芙蓉酥。
儼然是來祭拜人的。
她將冥錢點上,丟在院中,然後拿了白瓷的被子倒上兩杯青梅酒,將芙蓉酥擺在跟前。
而後拿起杯子,緩緩將裏麵的青梅酒傾灑在院中,輕聲道:“我還是聽外祖母提起,才知道你喜歡青梅酒。還好,尚食局裏去年有釀,我就托人送來了一些。味道肯定不如寧國侯府的,但你也喝不著,就這樣吧。”
倒完酒,她又自己拿起一杯抿了一口,酸酸的,還有些澀,她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味道。
她果斷放棄,喃喃道:“一點都不好喝。”
說罷,揚起頭,看了眼蔥鬱的梅林,遲疑半響後,忽然起身,幾個翻身,躍上枝頭……
長信宮裏。
魏染服侍皇帝睡下,剛躺下沒多久,忽然就感覺身邊躺著的人,呼吸一下子就變得急促起來,手腳還不自覺地揮動了兩下。
魏染心道皇帝多半是做噩夢了,連忙起身推了他幾下,想把人叫醒!
沒一會兒,皇帝猛地睜開眼,眼底深處還帶著害怕和驚慌。
剛剛醒來,他一時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瞧見趴在自己身邊的人,一下子還以為回到了從前,喃喃喚道:“阿音……”
魏染一愣,隨即意識到皇帝這是夢魘還沒醒。
這些天,天天有人在她耳邊提先皇後,魏染閉著眼也知道“阿音”是誰。
她半點也沒覺得自己同先皇後長得像,是一件幸事!
她表情沉了一下,半響才重新帶上笑意:“皇上,是嬪妾。”
魏染也就臉同宋寧音相似,其他的沒半點相似的地方,即便被長公主調教了好一陣,但有些事是刻在骨子裏的,一張嘴就能暴露。
皇帝猛地回神,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反應過來之後,輕柔地將人推開,坐起身來:“朕做噩夢了。”
魏染很清楚在自己皇帝心裏的地位,也不湊上前,跪坐在床上問:“可要叫何公公進來?”
甚至都沒打算問一句,皇帝夢見了誰。
這是被帶到長公主府之前,另外一個人告訴她的,進了宮,就要清楚自己是什麽地位,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不該好奇的也不要好奇。
隻要做到這些了,至少還能活得長一點。
她裝柔弱,裝可憐,都不是為了誰,隻是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
皇帝對她的識時務很滿意,所以願意看在長公主的麵上寵著她。
“無妨,”皇帝揉揉眉心,壓著聲音道,“你好生歇著,朕回承乾宮。”
說罷,將何公公叫進來穿衣。
魏染也起來了,低眉斂目,乖乖伺候皇帝穿戴好,然後將人送到門外,從始至終都沒打算挽留。
等皇帝一走,她便撇撇嘴,攆走伺候的宮人,往榻上一倒,兩眼一閉,睡得天昏地暗。
至於皇帝。
從長信宮出來,不可避免地就要經過未央宮。
龍輦從未央宮門前路過,宮人目不斜視,絲毫沒打算停留,甚至還加快了步子。
“等等!”皇帝忽然出聲,轉頭望著未央宮大門道,“今日是幾月初幾?”
何公公明白他要問什麽,直接道:“六月初六……皇上,今兒是孝端純德皇後的忌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