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誓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雲間月隻覺身上熱得很,腦子還昏昏沉沉的。
她能感覺到周圍有人,衣料相互摩擦發出來的細微動靜,都在這個時候被放大了。
“你們就是這樣伺候人的?她燒得這樣難受,你們都察覺不到?”
接著就有人在告罪。
這些聲音聽著很耳熟,雲間月掙紮著想要睜開眼,意識卻又飄向更深處,怎麽都睜不開眼。
額上傳來一絲涼意,她仔細辨認了一下,才發覺是一隻手,手指間有一層薄繭,帶著涼意,掌心處卻意外地溫暖,莫名讓人心安。
雲間月卻莫名覺得難過,心頭好似壓著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仔細分辨的話,這些莫名的難過裏,還帶著一點懷念。
“去把顏回拎來,找不著顏回就把姓秦的給我拎來!”
“什麽叫藥咽不下去?……讓開!”
似乎有人靠近了。
雲間月覺得自己聞到了梅花香,清冷凜冽的香氣似乎很有穿透力,縈繞在鼻端,纏繞不散。
漸漸的意識飄得更遠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雲間月睜開眼,眸光一轉,她看見了滿院盛開的梅花。
頭天許是剛下過雪,梅花枝上壓了不少的積雪,一點一點的落紅如同雨水春筍一般爭先恐後的從積雪裏冒出來,霎時便花了雲間月的眼。
她怔愣地瞪大了雙眼,忽地明白過來這是什麽地方,倏地就要站起來……
卻又在下一刻,被一雙大手按了回去。
“還記得嗎?這是你母後住的地方。”
大手主人的聲音自雲間月頭頂響起,溫和慈愛。
她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這是在做夢。
雲間月失笑,又覺得諷刺。
這是她自在寧國侯府養好“病”後,親自被皇帝接回宮中的那天。
雲間月記得那天是臘月二十八,京城下了一場大雪,白雪覆蓋整個皇城,入眼望去一片銀裝素裹。
她還記得,這年她八歲,轉過年就是九歲。
被皇帝從寧國侯府接回來後,被他帶到了未央宮。
未央宮西南角那方種著她母後喜歡的梅花,全是紅梅,幾乎占了大半的未央宮。
皇帝抱著小小的她在鋪了軟墊的回廊上坐下,大手揉著她的腦袋,輕輕道:“小相思,父皇盡力了……她執意離我們而去,寧願死,也要推開朕。”
小小的雲相思不懂,抬起頭時看見年輕的皇帝眼角閃過什麽,亮晶晶的。
她仰著臉問:“父皇,你在哭嗎?”
年輕的皇帝笑了起來,抬手又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小相思,等你長大了,是不是也要像你母後那樣離朕而去?”
雲間月又笑了起來,清冷的眸子裏凝著說不出的諷刺和厭惡。
她想告訴皇帝:“父皇,不是相思離你而去,是你離相思而去。”
可小小的雲相思心裏滿是對父皇的崇拜,仰著臉堅定不已:“相思才不會離開父皇!相思想要快快長大,像太子哥哥那樣保護父皇!”
嫩嫩的童音傳進自己耳裏,雲間月隻覺得說話的那個孩童蠢透了!
再次睜開眼時,屋裏已經黑透了。豆大的燭火昏暗不明,將屋裏的景象照不真切。
雲間月喘了口氣,剛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時,旁側就伸出一隻手,將她按了回去。
“別動。”
床榻邊傳來容玦低沉的嗓音,雲間月愣了一瞬,才抬眼看去:“你怎麽在這裏?”
“我若不在這裏,你被燒死了也沒人知道。”容玦嘴裏嫌棄著,手去輕柔地替她牽了牽被子,“偌大的重華宮,除了那倆隻會喘氣的丫頭,剩下的全是死人!”
許是剛剛發過熱,雲間月身上軟綿綿的,身上被汗液打濕透了,黏糊糊的,一陣不舒服。
她啞著嗓子辯解:“那些人不敢輕易進我的寢殿,歇下前,我吩咐了青蘿和連鏡,不要打擾。”
“你同我解釋這些沒用。”容玦冷哼一聲,“你父皇方才震怒,將重華宮上下伺候的挨個打了一遍,青蘿和連鏡因為是帖身伺候你的人,被罰得最狠。”
雲間月驚了一瞬:“父皇來過了?”
“不止,”容玦斜著眼看她,深深擰著眉,眼中帶著責備,“之前你去過儲秀宮,還同顏妃鬧了不愉快的消息已經在宮裏傳開。”
所以,那些人都上趕著來重華宮看看是怎麽回事。
雲間月聽懂了容玦未宣之於口的那些話,但她神色淡淡,不見半點不快。
“沈傾顏身份有點問題,被太後和父皇知道了,”她垂下眼皮,神色懨懨,“太後給了她我母後吃過的那種藥,她自己一心求死,伺候她的那個大宮女忠心的很,來重華宮求我救她。”
容玦點點頭,神色了然:“她不是南楚皇室的人,是個棄女。”
雲間月一愣,驚訝地看向容玦。
後者表情都沒一絲起伏變化:“近日南楚那邊傳來消息,皇帝病重,涼王有意造反。”
“你是說,父皇打算插一腳?”雲間月擰眉,“外祖父已經回京,他打算如何插這一腳?沈傾顏死了,就能借機攪渾水嗎?區區沈傾顏……”
“你誤會了。”容玦糾正她的思路,“你外祖父回京,三皇子卻離京,沈傾顏一死,就隻能被太後和皇帝擺布,到時候隨便一個罪名就能挑起戰事,那時南楚動蕩,自然措手不及,雲夜闌自然就能撿漏。”
聽了這話,雲間月昏昏沉沉的腦子立刻清醒了過來。
她想起方才那個夢,又笑了起來:“我說雲落凝出事,雲夜闌和蘇文殃怎麽一點都不著急呢,原來是認定雲夜闌此番離京再回來,就能壓製大皇兄了!”
雲間月輕輕閉上眼,心裏最後一絲希冀都死透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在這深宮之中,她早沒了能依靠的人,從始至終都是孑然一身。
皇帝的寵愛是建立在利用上的,需要的時候,乖乖將她捧在雲巔,不需要的時候,會毫不留情的將她一腳從雲巔踹下來。
他要的不是父女之情,是能維持朝堂平衡的棋子。
這時,一隻手輕輕落在了臉側,輕輕摩挲著:“放心,即便天下人都背叛了你,我也絕不會棄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