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一念成灰
康仁坊內寧王府門口，秋風蕭瑟，吹散了炎熱，帶來了久違的涼意，也讓路上的行人多了幾分從容，隻是隱隱然的，那一絲落寂，連路過的百姓在往來之時，都不自覺的朝著門口張望，似乎，都在好奇，眼前的這座宏偉繁華的王府為何會出現這種氣息。
一輛馬車從遠處而來，幾乎是剛剛停下，墨南湘就跌跌撞撞的衝了進去，旁邊的鎮府常兵剛要詢問就被直接罵了回去，後續跟隨的巧兒更是一把將李蒙給攔住了。
“王妃要過去了。”巧兒隻說了一句話，就直接讓李蒙差點一頭栽倒在地，而此時剛剛從內宅走出來的墨南宸幾乎也是一模一樣的反應，旁邊的月兒更是臉色大變，一臉不可思議尖叫道：“不可能，王妃昨天還給王爺送了衣服，好多年她都沒有送過王爺衣服——”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她自己猛然間愣住了，隨即反應過來。這時隔這麽多年再次送墨南宸衣服，不更是代表著訣別的意思嗎？
“快去楚家！”墨南宸被這句話給說的猛然間心頭一沉，急急忙忙衝了出去，甚至於沒有理會墨南湘，縱馬疾馳，一路狂奔，直接衝到了長郅坊門口。
“讓開！”墨南宸根本沒顧得上下馬，朝著常衡怒吼的同時，縱馬硬生生的越過了常琳軍設置的圍欄，強行跳到了大軍中間。如果不是後者也幾乎是在一瞬間躍起，將其從馬背上給拉了下來，隻怕心慌意亂的墨南宸肯定是一路衝向楚家大門。
“你攔著我做什麽？夢溪到底出了什麽事？”墨南宸朝著常衡一聲怒吼，臉色漲紅，看著對方滿臉急躁之中更是帶著無盡的不解，他根本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為何楚夢溪好端端的會被墨南湘直接說成要過去了。
“姑娘已經服下了千秋散，如今沒有死，但是隻怕也活不了。”常衡看著墨南宸，一字一頓道：“她是為了你，不得已才這麽做的。”
“我不需要她為了我！”墨南宸聲嘶力竭，一把抓住常衡的甲胄怒喝道：“你是幹什麽吃的？為什麽不攔著她？為什麽不來告訴我？若我在，便是讓我死了，我也不會讓她吃什麽千秋散！你是豬腦子啊！”
“你以為我不想嗎？”這短短的幾句話直接讓常衡壓抑的所有怒火一瞬間全部點燃，反手一把將對方打翻在地，轉而冷笑道：“你以為姑娘願意這麽做嗎？楚家滿門的大仇未報，我十一家朝廷重臣的鮮血還未冷，她都沒有顧忌，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為了蕭太妃？為了治好她的心病，姑娘連自己都顧不上了。為了你們母子和好如初，她把命都搭進去了，你還想怎麽樣？我告訴你墨南宸，倘若不是姑娘交代過，我今日就血洗了你們墨氏皇族！”
冰冷的話猶如一盆涼水澆透了墨南宸的心，也一下子讓他所有的精氣神仿佛在這一瞬間盡數消散，整個人隨之跌坐在了地上。
常衡的這幾句話雖然沒說明白，但事到如今，墨南宸隻需要一句解釋就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也終於明白此前楚夢溪所說的試藥到底是什麽意思。原來不是讓他試藥，而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要去蕭太妃麵前試藥，是用自己的性命來幫助後者脫離魔瘴，擺脫心病糾纏。
“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夢溪才死的？”這一聲喃喃自語猶如孤狼夜嚎，充滿了無奈和傷感，更是一語既出，讓所有的常琳軍將士都跟著低頭沉默。在人蠱之禍後，京城三軍將士，對於這位危難時刻，硬生生靠著一己之力將整個京城從覆滅邊緣拉回來的楚家孤女，無一不是感恩戴德，此刻他們對於這個噩耗更加難以接受。
“可是我跟她說過，母妃那邊，我會負責去解釋，不需要她操心，她為什麽總是喜歡自以為是？從前自以為是的喜歡我，現在自以為是的為我付出，我算個什麽東西，值得她如此付出？”兩行淚水悄然之間從墨南宸的眼角流出，但是他卻渾然不顧，跪在地上喃喃自語，聲音哽咽之中，是無盡的彷徨和愧疚。
楚夢溪對他，似乎從未想過需要回報，不論是歸來之後為他擋災禍，解奇毒，還是朝堂謀算，為他籌謀算計，那個永遠淡然的身影隻要出現在他跟前，總是默默地為他考慮，為他著想，卻從未跟他說過自己需要什麽。
“我就是個混蛋！”清脆的巴掌聲在此時響徹全軍，墨南宸近乎於瘋狂一般的將自己臉頰打出了血，卻恍若無覺一般不斷抬手。那一聲聲自責在此時更猶如一道道詛咒一樣，讓他再也沒有任何的感覺。
這一刻的他恍如自己心裏的天都崩塌了，周圍一片模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卻視若無睹，隻有麻木的巴掌聲依舊在持續，他，甚至於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常大哥，他——”墨南湘是隨後趕來的，看著墨南宸那猶如失去了靈魂一般的樣子，有些手足無措，不由自主的一把拉住了常衡，聲音淒然道：“王兄他——”
“讓他自己發泄一下吧。”此時的常衡稍稍冷靜了下來，搖了搖頭之後看了一眼對方，想要說什麽，但是終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默默地走到了一邊，將墨南宸給強行拉了起來。
“我要去見夢溪一麵！”這是此時墨南宸唯一說出來的話，或者說是對於外界唯一的反應，而且說完之後，就要強行往前走，對於常衡的阻攔，近乎於視而不見一樣。
“你見不到了。”常衡冷然道：“姑娘吩咐過，禁止皇族中人和朝廷文武靠近楚家半步。你們不要去打擾她，三日後，我會親自扶柩南下，送她回楚家祖地。”
“你敢攔我，我必與你不死不休！”墨南宸猛然間回頭，近乎於瘋狂的看著常衡怒道：“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準她去任何地方，以後，我守著她，哪都不去。”
“王兄，楚姐姐服用了千秋散，已經故去了，你要振作一點，你是朝廷的親王，是——”墨南湘一把拉住了墨南宸，但是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被對方給直接甩到了一邊。
“什麽狗屁親王，我又不是皇帝，需要振作什麽？”墨南宸轉身怒吼，淚水打濕衣襟，看著墨南湘近乎於絕望的冷笑道：“夢溪都死了，我還要振作什麽？我要這親王有什麽用？你回去告訴皇兄，讓他將我貶為庶民吧，從今以後，我帶著夢溪歸隱山林，這輩子都不會回京城了。”
“王兄，楚姐姐是為了你，為了蕭太妃，才犧牲了自己，你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她的努力和付出付諸東流嗎？”墨南湘麵紅耳赤，看著墨南宸哀求道：“王兄你清醒一點，姐姐已經去了，你不能自暴自棄，你要把她的心願完成了，否則的話，她在天之靈，又如何能夠安息？”
“她的心願就是為了楚家伸冤，楚家的仇人就是我，我這就去找她。”墨南宸仰天長嘯，一把奪過一名士兵的長刀，看著墨南湘，聲音不帶絲毫生氣道：“你去告訴母妃，她不是想讓我離開夢溪嗎？那好啊，今日我就告訴他，夢溪死了，我絕對不會獨活，讓她去九幽黃泉再來拆散我們吧！”
冷冽的話語仿佛沒有了任何情感，讓墨南湘忍不住連退幾步，能逼得墨南宸連蕭太妃都絲毫沒有顧忌，她的一顆心一瞬間直接沉到了海底，此時麵對長刀映空，白光閃爍的墨南宸，她不顧一切的搶了過去，一把抓住那柄利刃，任由鮮血伴隨著一瞬間順著刺破皮膚劇痛湧出卻絲毫沒有理會，隻是看著墨南宸淒然道：“王兄，那你怎麽不想想我，楚姐姐已經走了，難道你也要離我而去？我該怎麽辦？”
“啊！”這一句話直接讓墨南宸愣在了當場，足足半晌之後，一聲長嘯猶如驚雷一般響起，悲號聲充斥整個長郅坊。墨南宸淚如雨下，一下子跪倒在地。
“常大哥！”墨南湘被常衡一把拉到了一邊，看著對方仔細的給自己包紮手上傷口的樣子，她隻覺得自己的心猛然間抖了一下，以至於在常衡抬頭看著她的時候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常大哥，我也不想當長公主了，你帶我走吧，我們去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好不好？”顫抖的聲音從墨南湘嘴裏傳出來的時候，常衡的臉色終於變了，此前的冷冽悄然間融化，取而代之的那一縷心疼讓墨南湘隻覺得一瞬間宛如徹底忘了身在何處。
“等我料理完姑娘的後事。”沉默了半晌，常衡恢複了平靜，隻是目光卻看著在一旁猶如呆滯一般跪著的墨南宸，悄然之間歎了口氣。
他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對兄妹解釋這件事，隻不過在看到楚家的方向長久沒有動靜傳來之後，他的一顆心也逐漸的變冷。連歐陽嵐這等人都沒有任何把握，這一次楚夢溪，隻怕是凶多吉少。
“夢溪。”當常衡扶著墨南湘起身的時候，墨南宸幾乎也是一瞬間跟著爬了起來，隻不過他此時沒有往前，也沒有退後，隻是念叨了一句楚夢溪的名字就停了下來，半晌之後，也沒有理會任何人，而是自顧自的轉身就往外走。
“王兄，這是要去皇城！”墨南湘指了指墨南宸的行進方向，露出了一絲擔憂的神色，轉而想要跟上去，但是卻被常衡給一把拉住了。
“回家！”冷峻的聲音響起，讓墨南湘一愣，那一縷關切的神色雖然從常衡臉上一閃而逝，但是依稀能看到的溫暖，卻讓她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