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疏而不漏
“歐陽少主，我想去見見寧王，如果可能，能否替我引薦一下淩陽郡主？”大理寺刑堂之外，當韓誌毅走出來的時候，滿臉悲愴，似乎還沒從剛剛的那一幕當中醒轉過來，以至於歐陽嵐明顯的看到了對方雙目赤紅，猶如要殺人一般。
“這是護心丹，吃下去先平複一下心情再說。”歐陽嵐隨手扔出一枚丹藥之後忽然有些好奇道：“你打算去見毒聖，就是淩陽郡主做什麽？”
“有些事我想親自和她說，關於楚家的事情。”韓誌毅苦笑一聲之後搖頭道：“當年我中榜之初，楚相還曾親自召見過我，耳提麵命過一番，囑咐我不要為了權勢地位而折了讀書人的腰。可惜啊，這麽多年，他老人家的教誨，我竟是沒有一日記得。如今楚家也不再了，我想，盡一點心力。”
“走吧，跟我去楚家。”歐陽嵐見到對方一臉鄭重的樣子，心頭一動之下，帶著對方快速見到了楚夢溪。
“今日韓某上門，是給大姑娘賠罪的。”看著眼前一襲白衣的楚夢溪，韓誌毅隻覺得自己臉色發紅，微微一愣之後，苦笑道：“悔不該當初不聽楚相之言，以至於才有今日之禍，韓某想拜祭楚相靈位，不知姑娘能夠給個機會。”
“左侍郎不必如此，有什麽話你說吧。”楚夢溪默默點頭，她並不記得韓誌毅和楚家的淵源，但是對方的這番態度卻讓她拒絕不了，而且如今的形勢，韓誌毅的角色也過於重要。所以微微沉吟之後帶著對方來到楚家靈堂，不過在見到對方的神情態度非常誠懇，而且當眾三跪九叩之後，聲音也一瞬間變得緩和了不少。
從楚家出事到如今，除了墨南宸之外，幾乎沒有朝廷要人跪拜過楚家亡靈，所以這一刻，連匆匆趕來的楚夢渺都捂住了嘴巴，隻覺得眼前一片水霧，摟著楚夢溪的胳膊，在無聲的啜泣。韓誌毅的這一拜，代表著在如今的朝堂之上，除了殘存的楚家一係人手，終於有人肯正麵禮拜楚家，禮拜楚雲飛等一眾遇難朝臣。
“大姑娘，下官對不起楚相。”韓誌毅滿臉愧色，歎息一聲之後搖頭道：“大姑娘或許還不知道，於福仁，對，就是你們楚家的那個賈福仁是於家人，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但是當時我心如縞素，無心理會這些，本著犯不到我頭上，我也就沒管這件事。可是我沒想到，我這一個疏忽，最終卻害了楚家上下所有人。如今我是悔之無及，今日特來給楚相，給大姑娘請罪，要打要殺，我韓誌毅毫無怨言。”
“所以，賈福仁在我楚家刺探消息，你都知道？”楚夢渺聲音顫抖，一下子衝到對方跟前，厲喝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就是害死我楚家幾十口人啊！”
“夢渺，回來！”楚夢渺情緒失控，悲聲大哭，她沒有楚夢溪那樣兩世為人的心境和承受能力，此刻聽到這一切，讓她無法釋懷，若不是後者將其拉開，隻怕當場就要徹底爆發。
“四丫頭，別哭了，看看你長姐。”歐陽嵐在一旁歎息一聲之後，臉上泛起一絲心疼，輕輕將楚夢渺拉到一邊，揉了揉對方的小腦袋，帶著一絲輕柔道：“你和青青先出去，在外邊等著。”
“小姐姐別哭。”歐陽嵐是很少有這種柔情的時候，隻不過此時心神失控的楚夢渺感受不到，被青青拉到一邊後，雖然止住了哭泣，卻依舊淚水不斷，惹得歐陽嵐隻得將其輕輕攬在了懷裏。
此刻，隻有楚夢溪，近乎於沒有什麽反應，神色平淡，目光直視韓誌毅，緩緩點頭道：“左侍郎今日前來，是有什麽內情要說嗎？昔日之事，已成過去，就不要介懷了，這不是你做下的事，不要內疚。你今日能開口，已經出乎夢溪所料，說起來，該是我感激才是。”
平淡的聲音緩緩而出，波瀾不驚的語氣，似乎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一樣。這種神情其他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但是韓誌毅卻苦笑連連，甚至於這一刻，他忍不住對眼前這個女孩更多了一份崇敬，對於自己今日之舉也更多了一份期待。
“大姑娘，昔日楚相出事，從楚相書房內查獲的那些謀逆的字據書信，都是賈福仁掉包送了進去，而且是於家出手，提前數年暗中串聯內外朝臣，合謀對付楚家。”韓誌毅毫不遲疑開口道：“荊州刺史吳卓是於家門下，曾經和前左都禦史吳田誌商議過陷害楚家，但是吳田誌那時候想報複的是寧王，所以沒有同意。之後人就失蹤了，下官曾經聽於氏說過一句，吳田誌失蹤，是和於家有關，而且牽扯到另外一位大人物。其中，還有一名關鍵的線人，隻有吳卓和賈福仁知道，是陷害楚家最關鍵的幕後黑手。”
“你確定嗎？”這些消息一一道出，說的楚夢溪渾身的氣息悄然轉變，以至於在此時開口的時候變得清冷異常，看不出任何的生氣。
“下官昔日對於其他的事都漠不關心，但是這是於氏羞辱我的時候自己說出來的，不會有錯。”韓誌毅連連點頭道：“於家涉及楚家一案甚深，京城於家所有的消息都是於氏在掌控，大姑娘千萬不能放過她，隻要從她身上打開一道缺口，必然可以順利的查下去。”
“另外，姑娘請看，這是下官昔日無意當中找到的一份證據，今日送給姑娘，希望對你，對楚家有用。”韓誌毅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遞了上來道：“這是賈福仁在楚家出事之後聯絡於氏的信件，被我無意當中發現，因為涉及到了我韓家部分人手，所以被我藏匿，今日拿出來獻給姑娘。”
“這是，當日我出嫁之時，賈福仁送喜兒父母出城的記錄？”這封書信寫的很簡單，但是中間卻提到了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那就是喜兒父母是賈福仁帶人送出城的。
這和楚夢溪這段時間以來查訪的結果不太一樣，按照喜兒和寧王府劉二等人的口供，喜兒的父母該是蕭家人藏起來的，而且喜兒本人也說過，她是被蕭家人控製的。
但是按照這封信來看，喜兒父母是賈福仁也就是於家人送出去的話，那麽至少說明一點，蕭家和於家是聯手在做這件事。這也就解釋了，喜兒那邊的所有線索查下去之後很快就斷的幹幹淨淨的真正原因。
“這張大網算是串聯起來了。”楚夢溪喃喃自語之餘，伸手擋住了眼前的陽光，這種平靜的感覺讓韓誌毅有些失神的同時，忍不住低聲歎息道：“若是當時我能振作一點，將此事告知楚相，說不得這場災難也就可以避免了。”
“或許吧。”楚夢溪搖了搖頭，韓誌毅帶來的這個消息也許能改變楚家的結局，但是更多的，隻怕是暫時遏製住世家豪門對於楚家的反撲，大結局在自己出嫁寧王府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這是一場大戰，楚家就算是頂住了一波反擊，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楚家所在的位置，從來都是天下豪門世家的反麵，這場大戰避無可避。
“長姐，我們該怎麽辦？”看著楚夢溪陷入長久的沉默，楚夢渺也停止了哭泣，走上前拉著她的衣袖，怯生生的問道，聲音之中還帶著一絲惶然和不知所措。
“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左侍郎今日告知實情，夢溪代楚家謝過了。”和楚夢渺不一樣，楚夢溪隻是稍稍失神之後，隨即朝著韓誌毅微微點頭，轉而道：“家父及此間諸多亡靈泉下有知，也會感懷左侍郎今日所做的一切。”
“姑娘客氣，若是有需要韓某出力之處，姑娘可以隨時告知，經此一劫，韓某也知道一件事。”這種態度讓韓誌毅急急忙忙還禮的同時，臉色肅然道：“我韓家進不了豪門一列，與其到頭來枉費力氣，竹籃打水一場空，被人所恥笑，不如就此收手，專心協助姑娘，盡快破獲陷害楚相的真凶，如此，也對得起昔日楚相的教誨之恩。”
“韓誌毅，你如今可是很有誌氣。”歐陽嵐在旁邊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韓誌毅這一番話除了向楚夢溪表明心意，更是代表韓家表明了立場。放棄追逐豪門的身份，那麽對方就隻剩下一條路可走，加入楚家一係，代表寒門和世家宣戰。
“這天下，會記住你的。”楚夢溪微微點頭，將楚夢渺眼角的淚水擦幹之後，悠然自語，轉而回頭看了一眼此間無數的靈牌，露出了一絲笑容。楚家覆滅之後，如今自己又聚集起了一批人手，重新凝聚起了寒門的氣運，這對於昔日的楚雲飛而言，是畢生的希望，如今在楚夢溪手上，一點一點開花結果，發展壯大。
“這張大網，雖然疏而不漏，但終究隻是網，我會為了你們，撕開禁錮，了卻諸位心願。”伴隨著這盈盈一拜，整個靈堂內，香煙繚繞，映襯著這句話，似乎悄然之間穿梭進來一股清風，一掃陰霾和沉重。
靈堂門口，墨南宸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也沒人知道他到底聽到了多少內容，隻是，在楚夢溪最終開口的時候，眼簾垂落，雙手交織在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