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困境（上）
劉子龍和劉子飛兩人因為年紀大，無法承受長時間解毒重任，所以被楚夢溪分配給常衡，負責統計中毒死亡和初期的救治，同時和慕雨柔帶來的那些人照顧送過來等待解毒的百姓。
“啟稟王妃，剛剛巡防營送來的，我們已經累計死了五千人了。”但是對方送來的這份寫的雜亂紛呈的條陳卻還是讓楚夢溪暗自歎了口氣，這才第四天，就五千人了，也就是說每天死亡一千人以上，而且這還不算如今城內到底有多少人中毒未曾發現，隻怕自己說的十天期限並不能徹底杜絕人蠱之毒的傳播。
而且最要命的是，人蠱之毒消耗人體元氣，越往後，必然會有更多體質差，或者老弱婦孺支撐不住，必然也會導致，時間拖得越長，死亡人數也會急劇增加。
可惜，即使在算上歐陽嵐之後，自己這些人竭盡所能，卻也依舊無法抵擋這越來越多的人中毒，解毒速度跟不上中毒百姓人數的增加，怎麽看都看不出希望所在。
“昨日新增七千九百餘人，到如今，中軍大營內已經有百姓六萬餘眾，對麵隔離營內足有十萬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劉子龍見到楚夢溪閉著眼睛不說話，頓時帶著沙啞的嗓子道：“繼續持續下去的話，隻怕連巡防營可用的人手也會陷入困境，昨日光是他們就有一千多人中毒啊！”
“再等兩日，桃陵軍會趕來增援，到時候巡防營就能夠騰出人手了，告知常衡，優先給巡防營士兵解毒。”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在楚夢溪的估計當中，隻要單日新增中毒人數不過萬，那就還有辦法。所以想到這裏，她緩緩睜開雙眼看著劉子龍點頭道：“還請劉大夫派專人去查看死亡者屍體處置辦法，絕對不能就地掩埋，必須火焚，而且盡量不要讓其他人接觸。”
“草民明白，舍弟就是專職負責這件事！”劉子龍點頭匆匆而去之後，楚夢溪也閉上了眼睛陷入沉睡，即使增加了歐陽嵐這個強力助手，而且對家家族傳承的少陽針法也有不錯的功效，可以獨立操作，但是短時間內，因為不熟悉人蠱之毒，也隻能增加一組人手。這對於每日數千人新增，整個大營數萬中毒百姓來說，遠遠不夠，拖得時間越長，死亡率也會越高。
所以此時楚夢溪最擔心的事情不是中軍大營，而是隔離營和城內，一旦百姓失去了耐心，那麽這股躁動勢必會如同火山一般，長久積蓄之下，一旦爆發，必然會引爆整個京城，到時候即便是桃陵軍及時趕到增援，京城局勢也會無可避免惡化。
她的擔心實際上在墨南宸那裏，已經變成了現實。在中軍大帳所有人都累的閉目沉睡的時候，包括常衡在內，此刻京城之內所有的高級將領全都聚集到了城樓上，開始向墨南宸匯報各處出現的狀況，宋南雲負責的城內，已經出現了苗頭。
“今日又有不少商戶冒險開門，被巡防營勸阻之後，發生了十幾起衝突。”宋南雲此刻連盔甲都扔到了一邊，搖頭道：“但是如今這個關鍵時刻，連京城各大牢獄之內都出現了大規模的病患，所以我們也不敢抓人——”
“知道為何要開門嗎？是缺衣少食還是因為其他？”墨南宸微微沉吟之後轉而問道：“分布在哪幾個坊市？”
“主要在東西兩市附近的錢康坊和福軒坊等地。”宋南雲掃了一眼丁洋，後者當即起身道：“大部分都是小商小販，但是並不是因為衣食問題。末將親自檢查過，也詢問過，巡防營發下去的賑濟糧已經到位，就連每日用水都是我們挨家挨戶送過去的。他們說的理由是不開門做生意的話，這房錢他們支付不起，到時候便是躲過了這人蠱之毒，也會被房主上門催要房錢，他們沒有什麽積蓄。還有部分就是店內存貨無法長久存放，必須盡快處置，大體上就是這兩類原因。”
“雖說是些瑣碎之事，但是卻事關他們的生計！”常衡混過江湖，知道這些百姓的難處，所以點了點頭之後朝著墨南宸道：“你不能代表朝廷給各家各戶出一份文書嗎？京城封鎖期間所有房錢或者由朝廷支付，讓所有房主去找官府去要，或者幹脆強製性命令房主必須舍棄這段時間的房錢，若有違抗者，一律以攪擾京城秩序之罪罰做苦役，幫這些升鬥小民一把。”
“這主意好，王爺，末將打聽過了，這京城的房屋大部分都是那些豪門權貴手中，或者是商家大賈在背後操控，他們可不缺這點錢，便是封城十個月也不會對他們產生多大的影響！”常衡的話倒是讓宋南雲眼前一亮，急匆匆道：“非常時刻當行非常之法，我們在竭盡所能救護百姓，這些人總不能一點力氣都不出吧？”
“以本王的命令立即傳達下去，給各家各戶貼上明確告示，讓百姓知曉，若是有人找他們要這封城期間的房錢，就讓房主來寧王府找本王來要，本王一力承擔。”墨南宸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常衡之後，轉而道：“糧食還夠嗎？”
“糧食不成問題，就是人手短缺！”這句話算是問倒了此間所有人，巡防營一共就兩萬兵馬，負責整個京城一百多個坊市，同時還需要肩負起城內維持秩序，輸送百姓日常所需，城外巡防值守和照料百姓，基本上已經被壓榨到了極限！
“今日巡防營有一千多個弟兄中毒，被送進了中軍大營等待救治！”這一瞬間宋南雲的聲音變得異常低沉道：“雖然這些人被王妃安排優先解毒，但解毒之後還需要至少修養五日以上才能離開，所以隻怕明日所有人都需要竭盡全力了，否則的話我們根本支持不住。”
“實在不成，就給周邊各部發布命令，讓京畿道內所有駐軍立即向京城靠攏。”這句話讓墨南宸都想不到其他的辦法，半晌之後才歎了口氣。
“就不能調動禁軍出來相助嗎？”見到所有人都不說話，常衡忍不住開口道：“你們的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這京城一旦失控，他以為自己的皇城就能保全嗎？百姓的命難道就不是命？沒有百姓的擁戴，他還當什麽狗屁皇帝？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前朝太宗皇帝的話難道他都不記得了？”
“算了，別說這些沒用的，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這種話自然也隻有常衡能夠說得出口，但是此刻，眾人包括墨南宸在內，卻沒有一個人出言反駁，類似於丁洋和李十三這樣的級別較低，脾氣火爆的人更是雙目之中猶如要噴出一團火來，若不是墨南宸及時出聲，這股怨恨隻怕會瞬間升級。
“你也不用去下命令了，小醫仙已經讓人去通知桃陵軍，等到薑岩率部進京，足以穩住局麵。”常衡自己也是咬了咬牙，不過還是點頭道：“桃陵軍經曆過溫縣蠱毒爆發，應對危局，比你們有經驗。”
“王妃調兵馬進京了？”宋南雲看了一眼墨南宸之後有些欲言又止道：“這件事——”
“都什麽時候了還顧忌這些做什麽？真要京城失控，你們這大晉朝廷隻怕都會不複存在，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做什麽？”常衡直接起身道：“我和十三先走了，隔離營內近十萬人，隻有三千人負責秩序，稍有不慎——”
他的話還未說完，隔離營那邊已經出現了巨大的喧嘩聲，一下子嚇了所有人一大跳，墨南宸更是緊急道：“立即帶隊增援，抓捕帶頭鬧事之人，穩住了，這個時候隔離營千萬不能亂！”
“你們待在城內別出去了，我去！”常衡直接飛身而起，急匆匆衝出了城門，直奔隔離營之後快速帶著向陽等人衝到了喧嘩聲最大的地方。
“幹什麽幹什麽？爺們為了你們，連飯都顧不得上吃，我說你們能不能消停會？”向陽那個破鑼嗓子在這個時候一聲怒吼，竟是直接蓋住了所有人的聲音，甚至於連城樓上的墨南宸都聽到了。
“我們要出去，我們要看看家人是否平安！不能待在這裏等死！”為首的是個中年人，一句話吼出來之後得到了無數人的回應：“把我們關在這裏到底要做什麽？等死嗎？我要去救我的父母妻兒，他們可都好幾天沒有音訊了！”
這句話說得在場的那些百姓全都放聲嚎哭，震天的聲音連常衡的臉色都變了，以至於原本想要訓斥的話在此時也生生的被堵了回去。
“各位百姓，大家能聽我一句嗎？”微微沉吟之後，常衡幾乎是運足了所有的氣力，沙啞的聲音迅速響起，自己也一下子跳到了一輛糧車之上，朝著所有人大喊道：“朝廷讓大家來隔離營，是因為你們的親人中毒了，怕你們也跟著中毒，最後再傳遞給其他人，所以才會讓你們隔絕和外人之聯係，確保你們和你身邊的其他人安全，這本是一片好心。可是大家如果聚集在一起，若是你們當中有人攜帶了蠱蟲，那就會造成更多人中毒，京城有數十萬百姓啊，我們有多少大夫能救他們？”
“大家隻怕也都知道，這能解毒的就隻有寧王妃，就是昔日的楚家大姑娘，她如今已經帶人日夜不斷，救活了數千人。但是中軍大營內還有數萬百姓在等待，他們命懸一線，岌岌可危！”這一刻的常衡目光之中帶著沉痛，朝著所有人躬身行禮道：“請大家不要給她增加負擔了，大難跟前，楚家人已經盡力了，她隻是一個女子，卻要承擔起挽救數十萬人的重任，你們難道就忍心嗎？昔日，楚相為國為民，百折不悔，如今毒蠱橫行，危害百姓，還是楚家人衝在了前頭，他們，已經盡力了。大家若是還記得楚相的好，就該好好想想，我們不要去給楚家人增加負擔了，都珍惜自己的性命，聽從巡防營的安排，你們的親人由楚家人照顧，更有此時還站在你們身邊，整天整夜不敢懈怠，連口飯都吃不上的這些軍中兄弟照顧，一定會沒事的！”
黑夜裏，常衡身邊篝火通明，一番話猶如雷霆般在整個隔離營上空回蕩，也在所有人心頭激蕩不止，那一刻整個大營內的哭泣聲在逐漸變得低沉，而跟隨在常衡身邊的這些巡防營士兵卻一個個全都挺直了腰杆，渾然不顧已經緊張疲累到了極限的身體是否能夠支撐得住。
大風在此時還在呼嘯著吹蕩整個東城營地，卻也讓這場隨時可能爆發的動亂在此時逐漸變得沉寂，也讓這股焦躁不安的情緒在此時仿佛緩緩降下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