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靈前一跪
寧王府的這場年宴至此才算是真正讓所有人放鬆下來,看著楚夢溪露出笑容,不僅僅是墨南宸,下麵所有人都是跟著會心一笑。
在如今的王府所有人看來,楚夢溪雖然性子大變,冰冷淡漠,捉摸不定,甚至於有些喜怒無常,但卻切切實實讓所有人將其當成了自己的主母,能看到她的笑容,對於他們來說,這一年,雖然過得驚心動魄,但是終究在這個時候圓滿了。
年宴在隨後逐漸變得熱鬧起來,眾人趁著這個機會,輪流上來敬酒,送上自己的祝福,以至於前廳內,歌姬樂舞都跟著變得更加歡快起來。
或許是因為那一笑,楚夢溪沒有排斥和墨南宸一起和眾人回禮,並且原本隻是讓墨南宸自己去打賞的銀錢紅包,也開始由她分頭給各房各院的下人分發。
“新年餘慶,佳節長春,新春賜福,共享安寧,各府分食。”熱熱鬧鬧的場景直到宮裏送來賞賜分食的年菜和詔書宣告結束才逐漸結束,隻不過看著送過來的兩道年菜,墨南宸卻很明顯的一愣。往年寧王府的年菜隻有一道,但是今年,卻有兩道。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看吧。”楚夢溪看著其中一道“乳燕逢春”,臉色變得微微有些黯然,之前的興致這個時候也逐漸消散,將已經打瞌睡的青青抱起來之後,沒理會墨南宸的神情變化,轉而自顧自回到清溪院。
“王妃,是陛下賞賜的年菜不好嗎?”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思,甚至於,當月兒打發周姨她們抱著青青去安置之後,發出的詢問也沒引來對方的回答。
獨自一人站在清溪院門口良久之後,她才恍然回神,見到對方在一邊不敢說話之後頓時搖了搖頭,聲音幽幽道:“你也去歇著吧,這裏不需要人伺候了。”
沒有說緣由,甚至於打發走月兒之後,她自己也是站在門口仰望星空,久久不語,直到外麵傳來若有若無的打更聲,才轉身回去,從內室將楚家眾人的靈牌擺在了堂前。
“新春安泰。”聲音輕柔,還帶著一絲緬懷,看著一個個靈牌,楚夢溪的心潮也開始不自覺的湧動起來,這一世的記憶和遭遇,讓她已經分不清自己還有沒有前一世留下的痕跡,隻覺得這個時候流淌在心頭的,是無盡的傷感和自責。
“父親,夢河,二叔,新春安好!”輕輕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楚夢溪喃喃自語的同時,淚水長流,雖然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心緒,但是這夜半無人之時,留給她自己的,卻隻有那份孤獨,伴著淚水,在眼前一一閃過。
“若是你們都在,也許,我也可以過一過親人陪伴的年節。”前一世她是孤身一人,如今來到這一世,卻依舊是孤身一人,或許,比前世更加孤獨。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身處異世,她帶著仇恨,藏匿了所有的情緒,讓自己變成一座冰山,一塊化不開的寒冰。
可是在如今這個時候,當看到記憶裏每一年都會有的禦賜年菜“乳燕逢春”,她再也無法維持自己早已經習慣的冰冷外表,在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裏,隻有她自己,麵對的是一堆冰冷的靈牌。
長夜漫漫,低沉的哭泣在清溪院大廳內久久回蕩,孑孓的身影在昏黃的燈火之下,顯得格外的悠長,也顯得,格外的孤獨。
站在門口,不知何時過來的墨南宸,看著蜷縮在地上,猶自抽噎不已的楚夢溪,不知道自己是該進去,還是不該去打擾對方。這一次的他在見到對方擺出楚家眾人靈牌的時候,沒有了之前的火氣,反而心頭湧起的,更多的是一股慌張,和不知所措。
他之前從未想過,楚家的事會被翻開重查,但是伴隨著皇帝在祈年殿正式表態,他就成了眾矢之的。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重查,無疑說明著,他此前的決定已經被徹底推翻。
對於外人的指指點點,或許他並不在意。但是,眼前的這個女孩,卻無疑,是自己親手將她打落凡間,從萬眾矚目的豪門貴女,京城第一美人,走到了如今,處處被人責難,處處被人歧視的境地。
這一刻的他,看著長跪不起,哭泣聲都在努力壓抑的楚夢溪,心頭湧起一絲憐憫,更是帶著一絲心痛。他不知道這種心緒從何而來,也不想知道,隻覺得自己早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將當初對於她的那種厭惡和不耐拋之腦後,如今麵對那傾世容顏,留給他的,就隻有歉疚,和不知所措的緊張。
他不清楚這種心緒的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麽,但是在此時,他卻終究是安耐不住心頭的悸動,轉而深吸一口氣之後,走了進去。
楚夢溪並不清楚墨南宸在身後看著自己很長時間,甚至於在對方走進來的時候,滿心悲傷難以自持的她都未曾發覺。
“你,幹什麽?”墨南宸是一步一步走到楚夢溪跟前,然後一言不發,跟著跪了下來。這一下讓後者恍然間抬頭的時候,看著他的動作,滿臉淚水之中,帶著一絲不解和詫異。
墨南宸下跪,這讓楚夢溪半晌沒反應過來,不說楚家一事全都是因為他而起,便是出事之前,他和父親之間,關係也並不好,甚至於可以說,因為她,已經鬧得不可開交。
現如今,楚家之事雖然皇帝答應重查,但是在已經結案的情況下,楚家的罪名依舊沒有洗清,而這一切,都是墨南宸定下的。
現在,他卻以王爺之尊,去跪被自己處置的楚家眾人靈位,去跪自己曾經厭惡的楚家!
“我,我來拜祭,拜祭,楚相,和楚家。”墨南宸顯得有些慌張,或者說,在此時,在楚家眾人靈位跟前,他找不到什麽話來為自己辯解,更是在看到楚夢溪那雙淚眼之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心頭剛剛湧起的那一絲心疼,他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說出口。
楚夢溪沒有再開口,跪在一旁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些靈牌,目光也仿佛失去了生氣,墨南宸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此刻,也同樣如此。對方雖然是處置楚家的劊子手,但是這件事她自己心裏清楚,背後的凶手,還不知道躲在什麽地方。
“父親生前,或許就不該因為我的任性,而答應讓我出嫁寧王府。”良久之後,沙啞的聲音才緩緩而來,似乎是沉浸在回憶裏,又似乎是沉淪在自責之中無法自拔,楚夢溪幽幽開口道:“從小,不論是父親,夢河,還是二叔,對我總是有求必應,也不管是什麽,隻要我開口,他們總是會不顧一切的滿足。”
記憶中的點點滴滴在這個時候恍若流水一般從心頭淌過,時至今日,她都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麽。不論是以前飛揚跋扈惹出的禍事,還是因為嫁入寧王府,這本身就鬧得沸沸揚揚,最後甚至於得罪皇帝的婚事,她的記憶裏,家人對於她的要求,從來都沒有駁斥過。
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親情,可以讓這些血親為了她不顧一切,最後鬧得家破人亡的境地。此時的她是帶著無盡的悔意哭泣道:“或許,或許我若是早一點放棄,也就不會有如今的禍事,父親還在,夢河還在,二叔他們家也都還在,我也可以每天跟他們在一起,不用像現在這樣,這麽累了。”
“對不起。”這個時候的她沒有了往日裏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也沒有剛剛年宴之上那笑容一起,驚豔世間的溫柔,更多的,是無助和自責。這也讓跪在一邊的墨南宸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張開的手良久之後又默默地縮了回來,到了嘴邊的話語終究隻說出來這一句,就在也沒辦法說下去。
“以後,離我遠一點,說不定什麽時候,我會讓你也跟著家破人亡!”喃喃自語聲中,楚夢溪的話讓墨南宸一怔,但是那一刻,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讓他將對方抱在了懷裏。
幽幽的哭泣聲不斷傳出,蜷縮在墨南宸的懷裏,楚夢溪猶如一隻受了驚的小貓躲進了巢穴之中一樣,沒有了張牙舞爪的氣勢,不斷的哀鳴聲讓這個夜晚,讓這安靜大廳顯得更加的清冷,也更加的惹人心疼!
“以後什麽事,我都幫你,不會,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去麵對。”墨南宸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真正認識懷中的這個女孩,她以前的種種在這個時候化作青眼消失不見,仿佛這一刻他是真正的開始認識對方,認識這個讓他手足無措,冰冷淡漠,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女孩,其實,內心有多麽的無助。
“你們都走開,我一個人可以。”喃喃自語聲中,楚夢溪帶著抽噎,眼前一片模糊,昔日所愛,如今將自己抱在懷裏,可以學著溫言軟語和自己說話,一舉一動都照顧著自己的心情,唯恐自己多說了一句,而惹自己生氣。但是她,卻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那種感覺,沒有了以前的那種勇氣,沒有了年少時,為了對方不顧一切的心。
也許,是這遲來的溫柔需要自己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所以楚夢溪輕輕掙紮了一下,卻發現抱住自己的這雙臂膀,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的用力,以至於她一抬頭的時候,才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著自己。
那一瞬間,四目相對,良久沒有了動靜,尚自帶著淚痕的楚夢溪怔怔的看著對方,目光如水,清澈無塵,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墨南宸的臉上居然湧現出來無盡的心疼和憐惜。
“你,放開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當楚夢溪開口的時候,墨南宸明顯一愣,隨即一絲遺憾一閃而逝,但是回過神來的楚夢溪卻沒有給對方開口的機會,轉而自顧自起身,走到一邊之後重新戴上了絲帕,擋住了自己臉上的神情。
“那個,以後你想擺的話,我去修一個靈堂,你把,你把他們的靈位都放進去。”看著楚夢溪一言不發的將楚家眾人的靈牌重新收了起來,墨南宸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但是卻發現自己好像是越說越壞事。
“不用,夜深了,你去安置吧,我要休息了。”抱著靈牌,楚夢溪走到內室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對方,這一刻的眼神,少了一份清冷,帶著一絲微微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