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夜半香痕遠
“王妃,外麵大統領和趙嬤嬤來了,說是有事。”早上起來的時候,楚夢溪隻覺得自己頭重腳輕,在給青青熬了一碗湯藥之後,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嚇得周姨趕緊將她扶到一邊之後良久才擔憂道:“王妃您這隻怕是寒氣入體——”
“不妨事,我已經給自己紮過針了,待會吃過藥之後發了汗也就好了。”楚夢溪擺了擺手,轉而道:“讓他們進來吧,今日是冬節,正好也有事要找他們。”
“去買點香燭紙錢回來,我有用!”宋南雲和趙嬤嬤走進來的時候還沒等他們開口,楚夢溪轉而看著兩人道:“另外,以後外麵的帖子再送來找我的,就一概推了。”
“王妃放心,末將明白。”宋南雲低頭苦笑道:“是末將護衛不力,導致王妃和青青落水,還請王妃責罰。”
“你不明白!”楚夢溪抱著雪兒自言自語道:“這幾天隻怕不會安生,對外就說我病了,不見外人。隻是我也不清楚,你這小家夥居然有這麽大的本事。”她說完忽然有些恍然的看著雪兒,似乎想到了什麽。
“那,王妃,今日冬節,殿下和您都在病中,大內那邊是不是該安排人手去——”趙嬤嬤欲言又止道:“這好歹有個主事之人出麵才是,我等身為奴仆下人,也無法——”
“你們往年寧王府怎麽做今年照做一份就是,何必來問我?”楚夢溪抬頭掃了對方一眼,轉而道:“這些事你該去問他墨南宸才是。”
“後宮那邊還是需要王妃點頭才行。”趙嬤嬤擺手道:“這往年都是蕭氏出頭,但是如今您才是王府正妃,當家主母,豈能再讓妾侍側妃僭越中庭?這也不合規矩,容易讓人笑話您,所以老奴——”
“多謝你如今還想著我。”楚夢溪話到嘴邊,但是看著眼前兩人那一副滿懷希冀的眼神,終究還是沒狠下心,轉而歎息道:“去把往年的禮單拿過來我看下,然後分頭派人送過去。至於祈年殿那邊,宋南雲你去辦吧,墨南宸如今身體如何,那位皇帝陛下比誰都清楚,也不會怪罪他。”
“王妃放心,老奴馬上去辦!”能夠開口,趙嬤嬤已經是非常意外了,她和其他人不一樣,身為墨南宸的乳母,她是一心一意為著墨南宸好,所以對於楚夢溪是恭敬有加,此時好不容易聽到對方開口,她是比誰都高興。
做完這些事之後,楚夢溪強撐著自己起身開始繼續配藥,時不時的還會檢查青兒和雪兒他們的四肢,拿著綠影短劍小心翼翼的從那鋒利堅硬的爪子上刮下一點黑紅色的角質,放到手中端詳。
清溪院那邊在隨後趙嬤嬤將禮單送進去之後,整個寧王府都在為此忙碌起來,不僅僅是對外的禮品,對內的安排,各房各院冬節分發賞賜過節的銀錢、布料和其他東西,也在隨後陸續發了下去。
“去把南雲喊過來,把冬節準備的禮品差人送出去,另外去戶部和皇兄跟前告假。”隻不過,這一切流光閣內墨南宸卻並不知曉,甚至於在他讓人去找宋南雲的時候,進來稟報的也是李十三。
“王爺稍等,大統領出府采辦香燭三牲去了,而且王妃那邊安排他帶人進宮送禮,隻怕不到下午時分是回不來了。”李十三自己也是忙得夠嗆,所以匆匆將事情告訴對方之後,就直接再度離開,甚至於沒有給墨南宸發問的機會。
獨自坐在塌上,墨南宸陷入沉默之中,甚至於連隨後蕭氏想要進來請安都被直接擋了回去,惹得對方看了一眼清溪院的方向,足足在原地站了良久才恨恨而去。
沒人知道此時的墨南宸到底在想什麽。恰逢冬節的寧王府,在他陷入沉默之後,一切都開始按照楚夢溪的安排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今日王爺怎麽沒有來複診?”冬日的白天很短,等到楚夢溪將宋南雲采買回來的香燭點燃,三牲擺上香案之後,她親手篆刻的楚家眾人靈位也被一一拿了出來。
“王妃若是要辦祭祖,該去祠堂啊!”周姨不識字,所以有些不解道:“寧王府有自己的祠堂,和太廟那邊不太一樣,是陛下允許的,尋常時節祭奠的好像是什麽舒親王。”
“好了,周姨,你們也忙了一天了,去帶著她們去安置吧。”楚夢溪也沒解釋,反而取出十幾貫銀錢遞給對方道:“把這些錢分給大家,辛苦了,青青那邊晚上我去照顧。”
打發走眾人之後,她獨自跪在地上,看著香煙繚繞,昏黃的燈光下,一個個牌位上的那一個個名字,忍不住輕聲長歎,淚水也隨之奪眶而出。
不論是她,還是這具身體本能的反應,這個時候,那種淒切都充斥著她的內心。世間有她楚夢溪,是因為楚家,和眼前的這些親人,十幾年養育之恩,讓她成了京城內外最恣意飛揚的人,甚至於可以為了她,全家得罪皇帝。隻因她喜歡墨南宸,就想盡了一切辦法,幫她滿足這個心願。
在楚夢溪的記憶裏,父親和弟弟,從來都是保護她的人,不論是她闖了多大的禍,犯過多大的錯,永遠都是將她護在身後,自己去麵對天下人的責難。
她不清楚父親他們這麽做到底是因為什麽,因為她這麽驕縱,如此不惜代價。但是此時此刻,當這些人因為她,而全都變成了冷冰冰的一塊塊靈牌的時候,她是根本無法製止眼中淚水長流。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段毫無條件,毫無保留的愛,都讓她驚慌失措之中帶著絲絲的不安,更是滿滿的悔恨和懊惱。
“父親,二叔,弟弟,還有叔伯兄弟姐妹,你們,你們一路走好。”低低的嗚咽聲在夜深人靜之時,猶如受傷孤狼的哀嚎,在清溪院內徘徊回蕩,卻久久的,沒有一絲回應。她的這些親人,往日裏庇護她的親人,如今,一個都不在了。
淒冷的寒風之中,楚夢溪獨自跪在地上,瘦弱的身軀,在此時顯得格外的嬌小,孑孓的身影伴著青燈,形單影隻,一如那壓抑到極限的哭泣和傷感,在黑夜之中,獨自回蕩到天亮。
“王爺,您不打算進去嗎?”處在傷感和悔恨中的楚夢溪,並不知道,自己的身後,清溪院門口,墨南宸就一直盯著她。
原本流光閣那邊,墨南宸也是獨坐出神,但是好歹宋南雲回來的時候還是想起來對方今日還未曾去清溪院複診,所以不由分說安排人手抬著對方趕了過來,剛好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進去做什麽?”沙啞的聲音中,墨南宸的語氣也變得更加捉摸不定,甚至於連一直跟隨他的宋南雲此時此刻都不清楚他的心思。沒有以往對於楚家的那麽多仇恨,而是帶著一種莫名的語氣。
“嗷”宋南雲還沒想明白,原本忠實的守在清溪院廳堂門口,猶如衛士一般的青兒此時卻似乎發現了他們,轉而一聲嚎叫迅速打破了寧靜,也一下子讓伏地不起的楚夢溪掙紮著起身。
“你們來做什麽?”楚夢溪的聲音此時才滿是嘶啞,甚至於開口的時候,因為距離過遠,宋南雲幾乎都沒聽清說什麽。
“啟稟王妃,今日,今日複診還沒——”宋南雲支支吾吾開口,帶著一絲尷尬,隨即匆匆抬著墨南宸走了進來。
“沒事了,以後也不用再來了,自己調養一番就好了。”宋南雲的話讓楚夢溪微微一省,隨即擦幹淨眼淚,給墨南宸搭完脈之後,轉而道:“藤葉九青之毒已清,體內虛火過旺,禁勞止思,誤傷勞神。”
“去吩咐廚司,這幾日給他準備些清淡的飲食,那個參茶和參茸,別給他吃了。”楚夢溪起身擺手,朝著宋南雲囑咐了幾句,轉身就要離開。
“楚家已經定案,你公然祭拜,傳出去,那是罪過。”墨南宸看著對方的背影,忽然澀聲道:“寧王府內,也不準祭拜楚家眾人靈位。”
“滾出去,用不著你來管!”楚夢溪霍然轉身,朝著對方冷笑道:“你以為我還在在乎什麽罪過嗎?墨南宸,你若有膽,便把我也抓起來吧,我倒要看看,這天底下,還有什麽事是你墨南宸不敢做的,還有什麽人是你墨南宸不敢抓的!”
“你,你這個瘋女人,你是不是沒帶腦子?”墨南宸是怒不可遏,以至於情急之下,滿臉漲紅,看著對方隻覺得胸口一陣煩悶。
“我帶不帶腦子要你管?”楚夢溪雙目一紅,身形顫抖,指著對方怒吼道:“你給我滾出去,墨南宸,你這種人就不值得我去救你,給我滾!滾出去!”
再度發生的爭吵惹得宋南雲大感頭疼,情急之中的他,匆匆吩咐人抬著墨南宸就直接起身離開,甚至於根本不敢在此地久留。心中怒火難平的楚夢溪此時說話是毫無顧忌,甚至於那一聲聲的嗬斥當中帶著無盡的恨意,若是再放縱兩人繼續吵下去,隻怕這件事就徹底沒了轉圜的餘地。所以這一刻的他,是心頭直冒寒氣,一口氣出了清溪院之後,才敢回頭。
“你們幾個,守住清溪院,沒有王妃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匆匆吩咐幾句之後,他自己也是轉而直接離開。
隻有此時,清溪院內部的青兒忽然再次嚎叫出聲,轉而輕輕銜著楚夢溪的衣擺,指了指外麵,似乎想說什麽,惹得她霍然轉身,愣在了當場,渾然不顧滿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