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天亮前死了倆外村人,我爸媽都去幫忙了,所以今天上午我要替他們去鬼屋送飯,你再跟我去走一趟怎樣?”鐵鎖壞笑著勾引牛生,一副不把自己作死不罷休的架勢。
牛生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挽起褲腿給鐵鎖看自己的腳踝:“你自己看看這幾道淤青,你見過大蔥這麽有勁嗎,那鬼屋裏住的肯定是鬼。”
“所以咱們才要白天去啊。昨晚因為陰氣太重,所以哥哥我不想吃眼前虧,今天去占著天時,我就不怕了。”鐵鎖說完一手提起飯籃子,一手抄起斧頭。
“咱們先把飯放在門口,然後躲起來觀察,看看到底是什麽把飯拿進去了,然後再上牆,老子就不信惡鬼還用吃飯?”鐵鎖這話說得牛生也有些心動,為了不被鐵鎖嘲笑,隻好再一次舍命陪君子。
把飯菜放在鬼屋門口後,鐵鎖學著老爹的樣子敲敲門,喊了一嗓子,倆人就趕快躲到了大榆樹的後麵。
過了一會兒,大門打開一條縫,又過了幾秒鍾,一條手臂才快速地伸出來,把籃子提了進去。
牛生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鐵鎖也在大口喘氣,四目相對,倆人同時開口:“就是昨天棺材裏伸出來那隻手。”
“既然還要吃飯,看來就真的不是鬼,那還怕個鳥。”鐵鎖說完一馬當先跳上牆頭,牛生不甘示弱也爬了上去。
結果剛上去,鐵鎖就哇地一聲往前栽倒,慌亂中還伸手拉了牛生一把,把牛生也給拽了下去。
牛生在下墜的瞬間還在納悶,是什麽事情能讓膽大包天的鐵鎖嚇得兩腿發軟,直接跌落。
摔在地上後牛生趕緊爬起來,抬頭一看,嘔地一聲差點吐了。
一個麵容枯槁的老人正端著那一盆飯菜往嘴裏扒拉,他沒有用筷子,直接用手吃飯,就好像多少天沒見過吃的一樣。
不過這還不是讓牛生惡心的地方,讓他反胃的是,那盆飯菜裏麵正在往外爬著驅蟲,白花花的一條條四處蠕動,有的爬到了盆邊上,還被老人用手撫下去,或者直接捏起來放進嘴裏。
見到外來者,老人絲毫沒有停止進食的意思,反而吃得更快了,邊吃邊用沙啞的嗓音問:“你們?怎麽又來了,昨晚也是你倆吧?”
“你,你是人是鬼?”鐵鎖見了剛才這一幕,又不太敢確定眼前這老人的身份了。
“嗬嗬,都成了這個樣子,是人是鬼還有什麽關係嗎?”老人邊說話邊咬斷一隻驅蟲,濺得嘴上都是血汁。
“蟲子你都吃,其他人呢?是不是被你殺死吃掉了?”鐵鎖舉起手中的斧頭。
“嗬嗬,他們啊?不就在你腳底下埋著呢?”老人剛說完,鐵鎖突然感覺腳腕上一緊,低頭看去。
原來鐵鎖剛好站在了蔥地裏,大白天的這次兩人看得清楚,那根本不是大蔥自己動了,而是大蔥中間伸出了幾根手指,抓住了鐵鎖的腳腕。
“屍變啦。”鐵鎖大喊一聲,揮起斧頭砍斷怪手,招呼一聲轉身就越牆逃跑。
牛生卻是腿肚子轉筋,一轉身摔在了地上。
又一隻怪手伸出來,抓住了牛生的脖子,牛生被掐得喘不過氣來,更別說用力掙脫了。
老人歎了口氣,搖著頭:“本來再堅持幾天就過去了,你們倆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找死,我不是不想救你,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更多的怪手伸出來,牛生的四肢和身體都被抓住,往地底下拉去。
牛生混亂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自己要被拉下地獄了,要成為這些惡鬼中的一員了。
拚勁最後的力氣掙紮,牛生踢起的泥土反而加速了自己被掩埋的進程。
泥土鑽進牛生的鼻孔,蓋住了他的雙眼,黑暗讓牛生覺得四周變得冰冷,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要離他而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牛生突然覺得四周抓住自己的手臂全都放鬆了,求生的本能讓他手腳並用支撐身體,一翻身就爬了出來。
“這,這是怎麽回事?”牛生的全身都在起雞皮疙瘩,好像有點癢癢的感覺。
“你啊,真是個倒黴蛋。”老人已經把那盆給一家人準備的飯菜全給吃光了,連菜湯都沒剩下。
牛生很納悶,自己明明死裏逃生了,為什麽老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卻顯得更加同情。
“你放心吧,我不是吃人的惡鬼,我吃這麽多,隻是為了讓身體裏的蠱蟲盡量不出去害人。”老人的臉上全是皺紋,他說話的時候牛生才注意到,這老人的身體已經瘦得隻剩下骨頭架子了。
“我經曆過幾十年前的瘟疫,我知道瘟神的厲害,我們全家人都被感染了,我不想讓他們出去再害別人,所以我們才足不出戶,把能捉到的所有蛇蟲蟻獸都吃掉,可是食物還是越來越不能滿足蠱蟲對營養的需求了。”
“我不想讓家人自相殘殺,所以我把他們都捆起來埋在了地下,我希望等到他們死後,蠱蟲也能活活餓死,但是我沒想到他們臨死前的力氣更大了,居然掙脫了繩子。如果你們不來,我本打算走進蔥地,讓他們死後身體裏的蠱蟲都進入我的身體。”
聽了這話牛生終於知道自己多倒黴了,那些被活埋的宿主身上的蠱蟲,一定是全都進了自己的身體,所以那些剛剛死去的人才會失去活力,放開了自己。
看著牛生欲哭無淚的樣子,老人也沒有更多的同情之意。
“你們穀裏人也沒多少好東西,仗著自己體質不同,不擔心感染瘟神,就對我們外來人愛答不理,根本沒有誠意幫助我們祛蠱。可是現在不同了,蠱蟲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你們也躲不開了。嗬嗬,我就說嘛,瘟神怎麽可能心腸變軟,放過你們這些罪魁禍首呢?”
老人的話讓牛生聽著很不舒服,正想反駁,卻被老人接下來的話給堵了回去。
準確地說,聽了老人下麵的話,牛生不但把要說的話憋了回去,自己的心裏也覺得莫名地堵得慌。
“可是人畢竟是人,我還是不想當年的災難重演,不想再看見一個村子變成人間地獄。那口棺材,就是我為自己準備的。每天晚上我都睡在那裏,然後每天起來我都要檢查蔥地,如果泥土仍有被翻動的痕跡,就說明我的家人們還沒死透,他們身上的蠱蟲還在作祟,我就還不能死。”
“雖然每天夜裏入睡後,我都希望自己再也不會醒過來,再也不用麵對那殘酷的事實,可是一天天過去了,我還是每天早上都會睜開眼睛,還是會發現地下的親人們掙紮過,我還是得看守著他們,即使我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即使房子四周已經沒有更多可吃的東西,即使我身體裏的蠱蟲餓得每天都在吞噬我的內髒。”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本來我預計著,也就是這幾天了,他們體內的蠱蟲八成就要餓死,那我就可以躺進我的棺材裏咬斷舌頭,去陪他們,可是,你們倆卻闖了進來。也罷,既來之,則安之吧,也許這就是命運,跟我們一樣,你們穀裏人也躲不開的命運。”
老人說完轉過身朝著棺材走去:“你小子的體格還可以,也許能撐住一段時間,我不知道你們穀裏人如果也被感染了,大長老會不會終於出手,希望你能撐到那個時候吧。”
牛生麵如死灰,老人卻掀開棺材躺了進去:“小夥子,看在同病相憐的份上,幫我把棺材釘好行嗎,能找到的釘子全用上,千萬別讓我像孩子們一樣,掙脫出來。”
孩子們。
老人說到這幾個字的時候,眼角流出渾濁的眼淚。
可以想象,親手把自己的孩子們捆起來,挖坑埋下,是要承受著多麽巨大的心裏摧殘,可是這個老人,為了力所能及地控製蠱毒傳播,他做到了。
原來這根本不是什麽住著惡鬼的鬼屋,這裏麵住著的,是一家平凡的人,也是一家無比偉大的人。
在幾乎所有鬼穀居民都對溫儀村百姓殊無好感的時候,卻有這樣的溫儀村人,他們願意自己承受苦難,也不想別人像自己一樣。
老人的言語很樸實,也沒有激昂的神態,可是牛生卻被感動,被震撼了。
他咬咬牙,點頭走向棺材,鄭重地幫老人蓋好,然後撿起地上的釘子和錘頭一下一下敲上去。
此時牛生也不在乎自己身上被感染的事了,也不在乎全身的麻癢感覺都在往頭部匯聚而去。
他隻想認真地送老人一程,之後再把他的孩子們火化。
年輕人雖然不懂太多道理,可是年輕人很感性,牛生突然覺得,這棺材裏躺著的老人,似乎比大長老還要可敬,還要偉大。
都處理完之後,牛生也不想再去找那個丟下自己逃命的兄弟了,自己返回家中,可結果卻是見到了自己父母的慘死。
如果不是在鬼屋裏經曆過洗禮,對命運的認識有了變化,恐怕牛生是無法一下接受父母雙亡的現實的。
聽完牛生的敘述,蕭斌再次抬頭看向牛生的額頭,說出了一句讓牛生大吃一驚的話來。
“你的父母雖然死了,可是他們卻救了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