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他沒找到來接站的同誌
他又走回來,嚴肅地盯著川上說:“川上君,我再說一遍,請你一定不要糊塗!中國政府的軍隊,雖然龐大,卻不足掛齒!大日本陸軍用不了三個月,就可以把他們消滅大半!結束和他們的戰鬥!但是,中共的軍隊卻不同!他們被政府軍隊剿了十年,卻仍然沒被剿滅!他們簡直就是一群打不死的魔鬼!他們,才是大日本陸軍,也包括你們海軍,真正的敵人!請你一定要認真對待他們!”
認真地說,川上對中共,還有他們的軍隊,也是有所了解的。中共的軍隊,確實讓人匪夷所思,難以相信。他們多次在必然滅亡的戰鬥,竟然又活了過來!
不過,他不想在這個口若懸河的家夥麵前顯得無知。
高橋走到川上麵前,輕聲問:“川上君,請你告訴我,佐藤大佐的計劃,什麽時候開始實施?這個,你總該告訴我吧。”
川上臉上閃出一絲冷笑,“就是今天夜裏!我隻能告訴你這麽多!”
高橋盯著他,點點頭,說:“很好,我會盡快見到佐藤大佐。”
他轉身走到門口時又補充一句:“川上君,請你務必協助我,找到那個中共的高級幹部。他非常重要!”
高橋走了。川上獨自在桌邊坐下,一邊喝著酒,一邊思考高橋說過的話。
似乎,尋找那個中共的高級幹部,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想,我最好向佐藤老師請示一下,要不要協助這個傲慢的高橋!
6-1
不過,川上武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高橋提到的那位中共高級幹部,此時所在的位置,距離他的廣福弄駐地並不遠。
從廣福弄往南經過三牌樓路,到了肇嘉路上再向東走,大約兩站地就有一條小街,叫魚行橋南街。這條街以經營水產為主,漁民在海裏或江裏打撈上來的魚蝦,大多在這裏售賣。所以,這條街上整日都彌漫著必不可少的濃烈的魚腥氣。
在這條名叫魚行橋南街的小街裏,有一家名叫福江旅社的小客店,是那些經常來此收購水產品的小販子們落腳的地方。
此時,在二樓的一個簡陋房間裏,年輕的林家泰正在小小的炭爐上煎中藥。
他黝黑而俊郎的臉上布滿焦慮,兩條粗眉如繩索一般擰在一起。
他今年隻有二十二歲。一九三一年,他十六歲那年參加紅軍。他走過雪山草地,參加過無數次激烈戰鬥。
兩年前,他當連長的時候,被抽調到延安保衛處,任保衛幹事。原因很簡單,他政治堅定,作戰勇敢,又讀過幾年書,頭腦聰明靈活。
一個月前,他奉命擔任劉日辰同誌的警衛。
他的首要任務,就是護送老劉同誌安全抵達上海。
但是,今天上午,老劉同誌在火車上突然發病,仿佛處在冰天雪地裏一般全身顫抖。
林家泰找出所有能穿的衣服給他穿上,還找來一位老中醫給他看病。他這才知道,老劉同誌得的是瘧疾。
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老劉同誌帶下火車。但站台裏已空無一人。車站外麵也沒什麽人了。他沒找到來接站的同誌。眼下的情況讓他極其不安。
按照一位鐵路員工的指點,他在車站外麵找到一家中醫診所。
診斷的結果和那位老中醫說的一樣,老劉同誌得的是瘧疾。最有效的藥是奎寧,但哪裏也買不到這種藥。
診所裏的醫生開了一個方子,說:“這個,或許可以讓他好受一些。”
林家泰仔細看過這個方子,以確定他敢不敢讓老劉同誌吃這個藥。
藥方很簡單,其中:柴胡二錢,黃芩三錢,黨參三錢,法半夏二錢,常山二錢,烏梅二錢,檳榔二錢,桃仁二錢,生薑一錢,大棗5枚,甘草一錢。
那位醫生叮囑他,用水煎服,每天兩劑。
醫生開完藥方的時候對他說:“小夥子,沒有奎寧,就看他的造化了。很多人扛不過去。但他如果意誌堅強,守住心神,魂魄不散,這個病自己就會好的。”
林家泰問:“請問先生,如果能扛住,幾天能好?”
醫生想了想說:“人和人不同。如果他能扛住,大概需要一周或者十天吧。”
老劉生病,沒接上關係,眼前的情況讓林家泰更加焦慮了。
他讓老劉同誌坐在診所門廳裏,又請那位醫生照看一下。
他跑出去,在附近的中藥店裏抓了藥,順便叫了一輛黃包車。
等他再回到診所裏時,隻見老劉同誌滿麵通紅,額頭上的汗正如溪水似的流下來。
那位好心的醫生正幫他脫下外麵的衣服,用毛巾替他擦汗。
他回頭說:“小夥子,他現在開始發熱了。這個病就是這樣,先發冷,後發熱。你要當心,不要讓他著涼,還要給他多喝點水。”
林家泰再次謝過醫生,扶著老劉同誌上了外麵的黃包車。
他其實並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更不知道哪裏更安全。他憂心如焚,不住看著老劉。
劉日辰經常被人稱作老劉,但他其實隻有三十歲。
他曾在上海工作多年,也曾參加上海工人武裝起義,更經曆過四一二的血雨腥風。
他參加過長征,在紅一方麵軍擔任過政治部主任。他還在好幾個根據地擔任省委書記。他是個在地方和軍隊,在白區和紅區都擔任過領導職務,工作經驗極其豐富的人。
中央派他來上海,就是要利用他在白區的工作經驗,加強上海的黨組織,為今後的抗戰做準備。
這樣一個人,可想而知,他的意誌如鋼鐵一般堅強!
此時,他在極度的虛弱中看到林家泰的眼神,知道他的焦慮和不安。
他低聲說:“不要擔憂,一切都會過去。”
之後,他打起精神,指點黃包車夫把他們拉到魚行橋南街。
他低聲說:“家泰,這裏比較偏僻,安全一些。”
等他們在二樓的房間裏住下來之後,劉日辰的瘧疾就更加嚴重了。他全身都在出汗,隻片刻,就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全身濕透。他躺在床上,虛弱得幾乎失去知覺。
林家泰從夥房打來熱水,不住給他擦全身的汗,為他更換幹淨衣服。
五個小時之後,劉日辰這一陣發熱才算漸漸過去。他虛弱到極點,昏昏睡去。
到這個時候,林家泰才開始給他熬中藥。他一邊用筷子攪動藥罐裏的藥,一邊考慮明天如何聯絡自己同誌的事。
就在剛才,老劉入睡之前,告訴他兩個地址,一個是雲南路447號。
老劉說:“樓上的福興字莊,曾經是上海黨組織的一個聯絡點,但現在情況不清楚。”
他說的另一個地點,是薩坡賽路264號。
他說:“以前這裏住著一個黨內同誌,姓藍。不知現在還在不在。”
但他說完這些之後,就陷入沉默,臉色也十分嚴峻。
林家泰明白了,這兩個地址,都是老劉以前在上海工作時建立的聯絡點。但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就不知道了。
他此時煎熬中藥時,心裏憂慮的主要有兩點。第一,他從未在城市裏居住過,對上海這個大城市更是一無所知。老劉說的兩個地址,他都不知如何去找。第二,他從未從事過白區的地下工作。他在延安保衛處的工作,大概隻能算是間接經驗吧。
他現在反複考慮的是,明天如何找到這兩個地點,如何觀察周圍的情況,如何判斷是否安全可靠。更要緊的是,如果裏麵有人,他如何詢問,如何確定是不是自己人。
現在,老劉同誌的安全就係於他一身,他必須萬分謹慎。
6-2
此時此刻,也就是傍晚七點多鍾的時候,對老劉同誌安全與否的擔憂,也漂浮在黃漢輝和傅雪嵐焦慮的心頭。
這一個下午,傅雪嵐都處於焦慮不安的狀態之中。
她坐在公濟醫院的診室裏,也在反複回想中午接站的情況。
閘北車站確實出現了特務,這一點無庸置疑。桂龍海給他們做了介紹,她這才知道,那個模樣挺英俊的特務,名叫蕭安城。
但是,她是否錯過了自己的同誌呢?她仔細回想那些從車站裏湧出來的各種各樣的人,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她沒有遺漏!
那麽,問題就來了,中央派來的同誌,確實在這列火車上嗎?他們沒上車?再或者,這位同誌為了安全,提前在某個車站下了車?這些猜想可能嗎?是哪一種?
她思考了一下午,仍然拿不準這些情況。
傍晚七點多鍾,她回家沒多久,黃漢輝就來了。
他進門時,就注意到傅雪嵐焦慮的眼神。他明白,她可能沒接到人。
等傅雪嵐向他匯報了中午接站的整個過程後,他也沉默了。
首先,黨組織內部傳遞給他的情報沒錯,車站上確實出現了特務。這就說明,中央向上海派來領導同誌的消息,已經走漏!
傅雪嵐也想著這個問題,小聲問:“老黃,是我們這邊泄露了消息,還是北平那邊?有人叛變?”
黃漢輝憂慮重重,卻不敢隨便猜測。隨便猜測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