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安靜得令人驚悚
他在鼻孔裏喘著粗氣,怒視著秋津,同時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他終於說:“我們去見老師!就是現在!”
她說:“可以!你先走,在街邊等我!我換件衣服就來!”
川上走了之後,秋津脫下豔麗的旗袍,換上一身黑衣服。又給自己穿上一雙膠底鞋。
老師住的地方是貧民區,道路狹窄泥濘,很不好走。最後,她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支手槍,插進後腰裏。等一切收拾停當了,她悄悄離開雅麗酒吧。
臨出門時,她向櫃台裏的酒保點點頭。酒保會小心照顧酒吧裏的生意。
3-10
秋津出了酒吧,左右看看,款款地走在街邊。街兩邊雖然燈紅酒綠,光線卻並不明亮。行人仍然很多。她走在行人中間毫不起眼。
走到民國路街口,她看見川上站在角落裏。她不想理他,徑直從他麵前走過去。
川上前後看看,也慢慢走出來。他們一前一後,相隔十幾公尺,穿過民國路,走到龍潭路上去了。
這個時候,一直在後麵隱蔽跟蹤的陳子峰就有些為難了。
他看見寸頭躲在街口的角落裏,一時猜不出他要幹什麽,想往哪裏走,是上民國路,還是仍然回到白衣庵後街。但現在,寸頭卻穿過民國路,上了龍潭路。
一過民國路,就是法租界了。如果他動起手來,不知巡捕們會不會礙事。
他揮手讓組員們繼續跟蹤。
他扭回頭,看著蕭安城和喬豔芳,還有他們身後的桂龍海,輕聲問:“你們說,我們什麽時候動手最好?”
後麵這三個人,都是聰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是擔心巡捕礙事。而且,這一帶的行人也多了一些,在這個地方抓捕,可能不太好,容易造成混亂。
這時,蕭安城就回頭問:“桂科長,那邊再往前,是什麽地方。”
桂龍海對這一帶熟得不能再熟了,立刻說:“順龍潭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十六鋪碼頭。不過,這個時候,那裏可沒船,也沒什麽人,就是有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呆在那裏。他會去十六鋪碼頭嗎?”
陳子峰和喬豔芳都沒說話。他們都猜不出那個寸頭的目的是什麽。
蕭安城卻輕聲說:“子峰,我不相信他是去碼頭。他什麽行李也沒有,去碼頭幹嗎?碼頭上也沒船,他不可能接什麽人!”
桂龍海忍不住向他點點頭。他看出這個年輕人確實很聰明。
他插嘴說:“這條路走到中山路,往南是十六鋪碼頭。往北拐,那一帶是貧民區,都是一些破房子,甚至還有滾地龍。那裏到處都是垃圾,他會去那裏嗎?”
他一個一個看著他們,猜想他們是否理解自己的意思。
這時,他就注意到,陳子峰再次把目光轉向蕭安城,連喬豔芳也回頭看著他。
桂龍海明白了,這位陳組長是個頭兒,但這個蕭什麽城卻是他的軍師!
蕭安城低聲說:“子峰,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先跟住他。如果他向北拐,我們就在那片貧民區裏抓他!桂科長,巡捕趕到那裏,可能也會晚一些吧?”
桂龍海笑了起來,“要是那裏有槍聲,巡捕根本就不會去!要去也要等到天亮!那個地方,什麽人都有,包括殺人犯、搶劫犯什麽的。但是,他如果不往北拐呢?”
蕭安城同樣向他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這個問題。
他回頭說:“子峰,我是這麽想,如果他往北,我們就在貧民區裏抓他!如果他去碼頭,就有可能是去接人。咱們到時候看情況再做決定,你說怎麽樣?”
陳子峰用力一點頭,“好,就這麽辦!先跟上他!有情況再說!”
事實是,川上和秋津一前一後穿過龍潭路,又過了中山路之後,果然往北拐了。
但是,他們也消失在那片破房子裏了,不見蹤影了。
陳子峰等人悄悄接近那片貧民區,看著那些破爛房子,遍地的汙泥和垃圾,就有些發愣。
眼前的這片房子都極其簡陋,大多是用破油氈和舊木板搭建起來的,低矮而擁擠,似乎隨時都會散架。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用舊蘆席搭起來的“滾地龍”。
這種“滾地龍”極其低矮,人隻能爬著進去。
這裏的所謂道路,就是破房子之間的曲折夾道,狹窄而泥濘,有些地方還積著汙水。周圍更散發出垃圾的氣味,令人作嘔。
陳子峰在黑暗中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大家腳步要輕,然後向周圍一揮手。
他的組員們悄悄散開,沿著那些泥濘的道路慢慢搜索前進,尋找寸頭。
3-11
此時,川上和秋津一前一後,幾經曲折,終於找到佐藤老師居住的房子。
那不過是一個稍大一些的“滾地龍”而已,不足一人高,是用紙板、鐵皮和蘆席搭建起來的低矮棚子。
川上看看周圍,輕輕敲門。
過了片刻,裏麵才傳出來老師低沉的聲音:“進來。”
他推開門,和秋津一起,彎腰鑽進破房子裏。頂棚低矮,他們隻能彎腰站著。
佐藤仍然一身破衣爛衫,滿身汙垢。他正歪在地鋪上,就著昏黃的油燈看一些紙片。這些紙片就是川上和秋津收集來的情報資料。
此時,他抬起頭,透過額前肮髒卷曲的亂發,審視著他們。
他指指地上的破氈子,讓他們坐下。
川上跪坐在地,雙手扶膝,輕聲說:“老師,讓您受苦了,住在這樣的地方。”
佐藤一揮手,“川上,不要廢話!說說你們今天的情況吧。秋津,你也說。”
川上說:“是這樣,朱葆三路的駐地,已經放棄了。被人發現了,是中國情報機構的人。我現在轉移到廣福弄,那個賴,也轉移過去了。這是一。其次,陸軍方麵的人,我們沒見到!那個叫高橋的家夥,根本就沒出現!”
佐藤淡淡地說:“那些笨蛋,也就這樣了。然後呢?後麵才是最重要的吧?”
他目光冰冷地盯著他們。他早就看出來,他們今晚有特殊情況!
川上低頭說:“是。小野等候高橋時,被中國特工發現了。小野沒逃脫,他們抓住了他!但是,秋津打死了小野!”
他扭回頭,怒視著秋津,似乎要她對此負責!
佐藤轉向秋津,目光冷峻地盯著她,“是嗎?”
秋津同樣雙手扶在膝蓋上,低下頭說:“是。我擔心小野受審時言語不慎,誤了老師的計劃。所以,我不得不……”
“你太草率!”川上聲音雖然很低,卻極其嚴厲。
“這是決斷!不是草率!我無權冒險!”秋津回頭瞪著他,臉色雪白而冷峻。
“小野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他決不會開口亂說!”川上怒道。
“我剛才說了!我無權冒險!一切以老師的計劃為準!”秋津目光尖銳地瞪著他。
他們還要爭吵下去。但佐藤一揮手,他們隻好閉嘴,向佐藤低下頭。
“滾地龍”裏好一陣沒人說話,安靜得令人驚悚。
佐藤坐起來,低頭看著搖曳不定的油燈,神色凝重,似乎在心裏掂量這個情況。
川上和秋津都不安地看著他,不知他接下來會怎麽說。
佐藤老師終於開口說:“武介,”
他稱呼的不是他的姓,而是他的名字,以此表示親近。
他的聲音也顯得很親切,“武介,小野君犧牲,確實令人痛心。我也為他難過。武介,就這樣吧。我們會紀念他,永遠紀念他!”
佐藤這個說法,事實上已經表明了態度,他認可了秋津的做法。
這樣,川上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隻有他臉上的肌肉仍在不斷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