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燈會
在那片淡漠之下落落出了房以後,就沒再見過他。
她仍是十分淡然,不曾問上半句,用完晚膳,沐浴就躺下了。
眼看天色晚了,莫辭主仆也不見蹤影,安然倒有些著急起來。
有意無意去尋了一遍便回來嘀咕:“不回來用膳,不在書房,不在清宸軒,也不知道殿下去了何處。”
“這麽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
安然還想說些什麽,卻見江予初翻身轉去了裏頭,“不用留燈了。”
月伴梢頭,點著停在院門的暗裏歡喜。
王知牧怔怔望著逐漸黯了的窗,“怎、怎麽就熄燈了。”
“…是我回來晚了。”莫辭生硬地笑著,愣愣轉身:“正好還差些,就,一並辦了吧。”
一夜未歸。
直到第二天午後,下人送了套新衣新釵來,伺候她沐浴梳洗。
到了暮下,眾人又把她送到城郊小亭。
琉璃燈盞高掛,亭周以鵝黃輕紗為簾,石製茶案上備了套筆墨。
江予初往空蕩蕩外處大致看過,莫辭搖著烏木折扇堪堪而來。
白玉銀冠,一身淺雲色羅裳,顯然和她身上這套是成對的。
“小生來遲,娘子久候了。”
莫辭望著她淺笑,攏了折扇在亭外作了個揖。
見她無波,莫辭徐徐上前,打開扇子在她身前扇了兩下,笑問她熱不熱。
她沒有問為什麽不去燈會,隻說:“有什麽就直說吧。”
那一眼不耐,及避開半步的動作瞬間將他滿心歡喜抨擊得粉碎。
莫辭識趣地攏回折扇,“也沒什麽,隻是想著你整日裏窩在府裏憋得慌,帶你出來走走。”
“無事就回吧。”
“阿堯。”莫辭輕輕拉上她手腕,“我隻是想和你…”
“我累了。”
江予初拂去他的手,轉身就要走出亭子,卻被忽而落下的畫作攔了去路。
是初遇那夜被她反撲鎖喉的窘迫驚措。
莫辭徐徐上前,見她沒再急著逃離才敢娓娓道來:
“這是我與阿堯的初遇,阿堯可還記得?”
知她不會回應,莫辭頓了頓又道:“為夫記得清楚,你一睜眼就毫不留情地打了我一巴掌,踹我。
還用發簪逼問我是誰,落得帕子上沾了血,叫突然闖進來的護衛看了一通笑話。
阿堯脾氣不好,行事果敢狠辣,第一次見麵就嫌我礙事想取我性命。
還渾身長了刺,多碰你一下就會挨打,甚至多看你幾眼也會被劈頭蓋臉的罵一頓。
可為夫偏就喜歡惹得你動怒,阿堯動氣的樣子,真真叫我恨不能受了一巴掌,把另一邊臉也湊上去。”
憶及從前,莫辭眼底泛了紅,唇角卻是微微揚起:
“隨著慢慢熟絡,阿堯待我再不像從前那般防備,甚至與我同榻也可安眠。
但還是凶悍得很,偷偷親你抱你,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巴掌。
就因為想要你,幾次險些死在你手上。
哪怕後來接納了我,拳腳也從未停過。
我總纏著你問你愛不愛我,會不會不要我,你聽煩了抬手就打,還把我踹下床榻。”
“…我總以為,等你全心全意地愛上我,真心實意的想著我就不會挨打了。
如今才知道,原來再不動手才是不愛了,不想要我了的樣子。”
“這些日,我一遍遍的去想,去琢磨過往之事,從新婚初遇到如今。
我想了很久很長,方知心拙,竟錯過幾多…”
莫辭哽咽了聲,抬手輕輕撫過她鬢邊散發,作畫不及的英颯眼梢。
“方知,猶記驚鴻,是阿堯啊。”
莫辭攬上她,往亭周畫作一一看過。
是靜看紅梅的錦霞傲影。
是馳騁山崖的紅衣怒馬。
是金佛身下虔誠跪拜的成對背影。
是喜船紅透半邊天,粼粼亮波趁上河畔遊客的喜笑顏顏。
是她執扇側臥清涼亭,還有案邊的“耙耳朵”虎頭娃娃。
最終將目光停在那幅雲深高崖、雙鶴齊飛。
同她相贈的折扇如出一轍,獨少了那兩行題詩。
“這副我畫了許久也遠不及那對老夫婦的半分,不過,阿堯的字是最好的,若能添上兩筆,定有傳神之效。”
莫辭取了筆送到她眼下,徐徐傾下身趁上她薄肩:“…好不好?”
一嗓低沉暗啞在她耳後響起,叫短暫溫存瞬間醒了神。
江予初將心裏淺漾壓下,接過筆趁著沾墨的空擋從他身前微微錯開:“寫什麽。”
頓在半空的手輕輕一顫,他避過身拂去眼底的淚:“同從前一樣就好。”
江予初看了他一眼,幾次想要說些什麽又給強行收了回去,抬手在那幅畫的空處落筆: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
莫辭看著一筆一劃落下的字跡,幾度晃了神。
是苦求多日終得回應的心之歡喜。
他深深緩了口氣,盡可能地壓下幾近溢出喉間的沸騰。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遐想幾分就立馬被拉回現實。
“能走了嗎?”江予初隨手撂開毛筆,不耐地看著他。
莫辭怔了一下。
回神後若無其事地拉過她的手替她擦了擦虎口處的墨汁,“你不該這麽躲著我,咱們、是夫妻。”
江予初倒沒再說什麽,隻用一副“還想怎樣”的眼神看著他。
“我們去放孔明燈,可好?”
江予初頓了片刻,往亭周看過後點頭,“那就在這裏點上吧。”
莫辭笑了笑,把案上筆墨收了,取出孔明燈攤開,把火折子遞給她。
江予初把孔明燈點了,微黃燈火漸起,淺漾在她側臉,趁著消瘦下頜尤為通透。
從莫辭的位置看向她,一邊陰暗一邊明耀。
似神似魔。
叫人敬畏,又心生寒意。
直到她抬頭把燈捧給他。
複了死水一灘。
卻似深意難測。
他看著她,從她指尖輕輕撫過,在她眉心一蹙的那瞬,又隻倉惶轉手接了燈。
“你先去吧。”
莫辭捧著孔明燈乖乖點了頭。
想著方才那眼神,他不放心的又回頭看了她一眼,確見她隻在點另一隻燈才出了亭子。
隻是沒走兩步,他腳下愈發明亮。
起初還以為是手上這隻孔明燈的火光。
可漸漸的就覺著不對勁起來,未免太亮了些,足足點透了十步開外。
莫辭忽而想起些什麽,猛然回眸,正是亭邊畫作、輕紗衝起的熊熊大火!
“阿堯!”莫辭駭吸口氣,幾乎是奪命似的衝進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