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蜉蝣夢 往後就沒有長庚了
陸府舊宅。
此處本就被燒得不成了樣子,加之從前郭昊帶人來搜尋過幾次,如今隻餘狼藉一片。
莫辭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棵被燒得黑不溜秋的黃桷蘭。
拿到木匣後,莫辭極其謹慎的填了坑,而後又把焚燒留下的黑灰均勻地撒上去。
確認了瞧不出來有過翻動,莫辭才放心的走了。
不過走了兩步,他又忽的想起些什麽。
——上回陸長庚就偷偷的給阿堯送信說自己利用她,那這裏頭,會不會又是異曲同工之妙?
莫辭想了想,轉手點了火折子,趁著微弱的光,拂淨上頭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打開。
果真。
揭開虛掩的夾層,最上頭的是一封書信:阿堯親啟。
莫辭深知這樣很不妥當,但還是沒有猶豫就把它拾了起來。
書信下是一隻封了蠟的小竹筒,還有一大一小兩隻小匣。
莫辭來不及去看那些,隻一心用在書信上頭:
吾愛,阿堯: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如你所願,屍骨下土了罷。
我知你恨我入骨。
卻也自知。
是我將一身傲骨的你扯去地獄,是我親手摧毀了你的溫柔醉夢。
如今卻又妄想三言兩語就能將一切抹平,妄想你能回頭。
很可笑是嗎?
更可笑的是。
我每每見著你和莫辭出入成雙,每每想著你會對他笑,會對他發脾氣。
是他與你同席用膳,是他與你共枕而眠。
你病了,傷了,是他親力親為照顧你,喂你吃藥。
每每想著我見不到或是見得到的,我就嫉妒得想要發瘋。
你如今給莫辭的那些。
連同你,阿堯。
這些分明應該是我的呀。
都應該是我的呀。
而我,每每就隻能如同深巷野狗,躲在最不得見人的暗處,一點點地舔淨心之瘡痍。
我把你對我的恨,我們的過往,連同那把斷發帶在身邊,視若瑰寶。
我說,我把我們的發結在一處,那我們是不是也能算夫妻了?
我一次次地告訴自己,隻要你願意再回頭看我,哪怕半眼。
我一定一定會比他對你更好。
所以,我試圖用你最在意的風如疾威脅你。
我想啊,如今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你應該會用自己來換他周全的罷。
哪怕我知道你並非甘願,哪怕我知道你會恨我。
但是,隻要能把你留在身邊,這些我總能慢慢償還。
而你也終有一日會看到我的那麽一點點好,或許也就願意了呢。
可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卑劣往昔,或是我終其一生的無力償還。
阿堯。
這些年,我說過許多許多的虛無謊言。
獨那句,“以江山為聘,隻你一生”,絕無虛妄。
我有想過我之力還你河山萬裏。
想過要同你從前護我一樣,換我護你後世周全。
想要同從前一樣,陪你用一頓粗茶淡飯,而後,你捧著我的臉說我最近很乖,都吃胖了,
想要同從前一樣,執清酒兩壺,靠在你膝前同你看盡那落日餘暉下的紅楓百裏。
醇厚酒香,你撫著我眉眼,你說你繼位之日,便是我們大婚之時。
你說你要同我紅妝萬裏,許我江山半壁。
可是啊。
你說得對。
從前你疼我惜我,是我沒有福分沒端穩。
阿堯。
這些時日我常常在想啊。
如果沒有這些不堪回首的往昔,或許,我們真的會攜手一世。
我們應該會很幸福的罷。
還會有很多孩子。
清晨裏,你會慌裏慌張地起床,而後一邊綰發一邊責備我沒有早些叫醒你,害得你險些耽誤上朝的時辰。
而我,替你穿衣後又有意地畫歪了你的眉。
你氣得要揍我。
孩子攔在你身前,奶聲奶氣地說你如今愈發像個母老虎。
然後。
我和孩子一起挨了揍。
到了晌午,你在宮裏議事,我就在府裏教孩子練功,叫他們不要同你一樣,學了三腳貓就盡躲懶。
天色暗了,孩子會趴在你膝前叫你母皇,還嬉鬧著告訴你,我在背後偷偷說你壞話。
然後你會不甘示弱地跟他們說,他們的父親隻會耍劍,連騎射都是你親手教的。
我們會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
而我們一天天變老。
再後來啊,你說你累了,你開始慢慢的把赤淩放手給孩子。
直到她繼任。
你說你再想去看看外頭風光。
但是我們老了,不能騎馬了。
隻那兩身步履闌珊。
我們隻能去城郊看看青山日落。
我靠在你膝前,想著以往之事,雖是庸庸碌碌一生,卻從不後悔。
我想了很久,終是巍巍顫顫地說了我那瞞了多年的事情。
告訴你。
我其實是大煜來的細作。
可是啊。
我太愛太愛阿堯了。
舍不得傷她半分。
所以,我收了兵。
然後你就笑,你說你早就知道。
但是你太愛太愛長庚了。
所以,你收了箭。
我們傻傻地笑。
說,這輩子太短了,沒過夠。
大限將至。
你特地交待孩子,要我的碑塚高於你半頭。
你說,你護了我一世,該把肩膀給你靠靠了。
隻有我知道,那是大煜的習俗。
我隻為你收了一次兵,你就護了我一世,直到最後,你也甘願放低姿態,惜我敬我。
外頭暗了,我們闔了眼,榻前直到外院都是我們的子子孫孫,他們沒有哭。
因為你囑咐過不許哭,還告訴他們,我們隻是一起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阿堯。
我一遍一遍地去想。
如果我當初收了兵。
如果我當初認得清些。
如果…
可是啊。
哪裏有這麽多如果。
所謂如果,終是蜉蝣夢一場。
阿堯。
我是多想多想再抱抱你啊。
多想多想告訴你。
我知道錯了。
從前所有所有,都是我錯了。
我多想再聽你好好兒的叫我一聲:長庚。
阿堯。
我是長庚啊。
年年康健,歲歲長庚。
但。
若是錯過你。
不能與你相伴終老。
康健、長庚,於我又何如?
阿堯。
鬥膽問一句。
你看到這些也會和我一樣心如刀絞嗎?
可是。
我又有什麽資格叫你為我心疼。
罷。
罷。
回望以往,早已滄海桑田。
提及再多,不過是叫你傷心,於我悔恨。
以下字句,阿堯,切記切記:
如今以我的處境莫說還你河山萬裏,單單想要護你一場怕也是不能夠了。
我自知無能。
更是有愧。
當初。
我布局多年騙你的兵符。
如今。
我把它還你。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最後。
當初諸事變遷,我父為後續準備,有意將那十萬精騎外散。
如今算來已有十餘載,能用之人定是大減。
但若是護你一場,也足夠了。
下頭是兵符及帥印,你往日領兵打仗,自是知曉它的用途。
阿堯。
我的阿堯。
你定要惜愛自己,萬望珍重。
往後,就沒有長庚了。
罪奴:長庚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