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槁木死灰
“對不起…”
在這一瞬,他有想過要將盡數真相告知於她,可望見她如枯井的眼……
他知,若她知道自己才是那始作俑者,她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我原是想著,他能護著你,是我來晚了…”
他終是將欲出的話藏了一半。
江予初輕輕歎了聲,眼中最後幾絲星芒隕落。
頭一歪,緩緩靠上他的耳畔:“好累啊。”
“那我守著你歇會。”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莫辭還想說些什麽,見她那麵色又隻得放棄了念頭。
猶豫了一陣,緩緩起身,攬著她小心地落了枕。
“那我就在外頭,你要什麽,記得叫我。”
江予初滯了滯,像是對他那話的猶豫。
“這藥涼了,要不,…你替我重新熬一碗罷。”
江予初遲疑了一下又道。
從前這等事都是風如疾或飛絮去辦的,如今,她唯一能依靠的也隻有自己了。
莫辭輕輕應了聲:“好。”
“我先歇會,待我醒了你再送來。”
“好。”
待她輕輕合上眸子,他又替她拉下帷幔才緩緩出了房。
寒露茫茫。
聽著外頭腳步聲漸遠,江予初緩緩睜眼……
“殿下。”
王知牧緩緩走進小廚房拱了拱手,已換了身幹淨的常服,再尋不著半分血腥殺氣。
隻是眼底漫著的那片微紅倒是醒目。
想來,是為著飛絮的死罷。
莫辭不看他,隻呆愣地望著藥罐子,守著那片淡淡藥香及小爐子散出的點點熱氣。
王知牧凝了他好一陣,一身乏力,不吭半聲。
“事已辦妥了,殿下要去看看嗎?”
王知牧跟著默了好一陣才小心問道。
“晚些時辰吧。”
莫辭緩緩回神,輕輕歎了口氣,有意無意地搖了搖手裏的小蒲扇。
王知牧低低嗯了聲。
“他們的屍首,…帶回了嗎?”
也不知是出於心虛,還是對於她的心疼虧欠,他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是帶了些輕顫。
王知牧應是。
“飛絮是江家來的,他們自然不會虧待了她。”
莫辭停了手裏動作,滯了好一陣又道:“去支些銀錢,就當…,是咱們為飛絮添置裝殮的一份心意罷。”
王知牧眼底一紅,喉間哽咽得發疼。
——當初一心逼著讓他狠下心用王妃換取李宣的性命周全,如今,倒是做到了。
飛絮卻沒了。
不承想。
從不曾想,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謝殿下。”
王知牧拱手深深行了一禮。
莫辭滯了一陣,才又低低開口:
“…至於風如疾。”
這名揪得他的心狠狠一痛,跳動足足頓了兩拍才緩緩醒神。
“…不必下葬,也不必知會江家。火化了,把骨灰帶回來。”
“還有旁人,好生安撫他們的家人,多打發些銀錢。”
以前這種事都是夏芒去辦的,所以他並不知道該打發多少銀錢,隻一心想著“多打發些”,就當是贖罪了
王知牧極力收了眼底的酸澀,“旁人倒也罷了,劉嬤嬤是陛下的人,怕是,不好交代。”
“你先下去罷,我再想想。”
莫辭顫著手輕輕支上額間,一頭亂緒。
夏芒守了他許久,見他一心煩悶又不肯鬆動分毫,禁不住勸道:“殿下也一宿都不曾合眼了,要不先去歇會,待藥熬好了我給王妃送去?”
莫辭搖搖頭,低聲喃喃:“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罷。”
“屬下不累。”
夏芒訕訕退了半步。
“再說,…殿下這樣,我也不放心留您一個人。”
莫辭有些不耐地嘖了聲,“難道我還能做傻…”
話語未盡,他心神猛然一震,如霜露席席。
怔怔抬眸,滿眼紅血絲。
夏芒滯了滯:“殿下這是,…怎麽了?”
“去星月閣!”
莫辭語氣忽的一重,起身就往星月閣急急走去……
一到星月閣外廊,莫辭趕不及扣門便一把推開闖了進來。
死寂沉沉。
鞋整齊地放在榻前小木階上,帷幔、輕紗低垂。
似同她常日入眠並無分別。
“王妃?”
莫辭試探著往裏間走了兩步,無半聲回應。
“王妃歇下了,那、…我替殿下把清宸軒收拾出來罷?”
夏芒不敢進去,隻守在門口訕訕道。
“王妃?”
“睡了嗎?”
莫辭自顧自地步步試探著上前,仍是沒有半分反應。
“你睡了嗎?”
“藥好了,我來看看你。”
莫辭說著,橫了心一把掀開了帷幔。
褥子裏空蕩一片。
莫辭心一沉,把手伸進褥子裏探了探,尚有餘溫。
——上回風如疾被陸長庚扣起來了,她不顧性命地也要把他帶回來。
如今這樣支開自己,莫不是去尋仇了?
“你快去風如疾房裏看看是不是少了什麽兵刃,我從後門出去找找。”
莫辭麵色一沉,又轉身急急去了後院。
夏芒怔怔應是。
也不知是受了陰沉微雨天氣影響,還是花期將盡。
後院紅瓣片片,每株花枝都在極力地散著梅香,好生撩人。
“王妃!”
在這片暖暖紅雲下,是莫辭滿心急切的身影。
極不應景。
“王妃!”
“江予初——”
後院門緊閉,也不知是她沒來過,還是已經出去了。
莫辭心一急拉開了後門,一陣陰冷涼風席卷得他衣袂飄飄。
定下神息細細一看,外頭遠道深沉如古井,不見半分人影蹤跡。
“殿下。”
眼看莫辭在後院尋不著人就要出府時,夏芒趕了來:“王妃在風如疾房裏。”
莫辭斂回思緒緩緩轉身,背著幾陣涼風,神魂歸寧。
……
房裏還有幾分風如疾往前前點過的香薰的味道。
同他一樣。
安全,溫暖。
江予初細細描摹著他用過的杯子,睡過的床榻,穿過的衣物。
真的不敢相信啊。
晨間還送我出門,還說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府,要去接我的人,竟然說沒就沒了。
——“隻要你開口,哪怕是死,我也絕無二話。”
——“哪怕丟了性命,我也定會護你周全。”
你從前常掛在嘴邊的話,竟都成了真。
你如意了嗎?
可是,我不如意。
為什麽死的會是你啊。
為什麽會是你啊。
我分明才是最該死的那個人啊。
引狼入室,害死了母皇,害死了萬千將民,丟了赤淩。
我是千古的罪人。
我才是該死的人哪。
那天,我從絕路斷崖墜下,又從他人新婚榻上蘇醒。
那一刻,我以為,天神讓我死而後生是憐乞我。
我以為,我可以。
如今看來,竟是為了懲罰。
讓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