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一味藥引
陸府。
兩人回府之時天際已盡沉暗,陸長庚在前頭策馬先到,不等莫澤恩的馬車到來便徑自下馬入了府。
約莫半柱香的時辰,馬車才從遠道街角緩緩而來。
也不知是因陸長庚之事受了驚嚇,還是不甘於處罰,莫澤恩從下了車便是兩目神出毫無心思留意路況,上石階之時果真一腳踏空就要跌下,正她麵色大惶,張口就要驚叫之際——
石獅後淩空踏來一身著百草霜色緊袖常服的男子,那人身姿雄偉、孔武有力,單手就已將她穩穩攬下。
發上金釵的脆鈴激起莫澤恩心神猛地一顫,正欲躲下半步之際腳底再度一滑。
她驚叫一聲,跌下之際本能地抓上那人外衣,那人也不含糊,呼吸一重急急地俯下身就撈上她腰間。
留給她的是那人的一記暖息,及俯在肩頭、腰間的大手。
莫澤恩驚得睫毛撲扇、肩頭微微一顫。
怔怔抬眸之際正撞上他那雙淺笑著微爍流盼的眸,及喉間隨著浮沉緩緩蠕動的喉結。
——傳聞“見著女人就走不動道兒”的陽其山。
莫澤恩本就生得俏麗,今日在宮中大哭了一通,還未能消除的眼眶紅腫、及方才踏空的弱柳扶風之姿更是替她添了幾分尤物風韻。
府門明晃華燈就這般暖暖灑上她的眸,卻怎麽也點不明那道淒涼,又怎能不引得人生憐呢?
隻是啊,陸長庚的那雙眸光從不願施舍半分予她,再美麗憐人於他而言,怕也皆是浮雲。
雪嵩吃了一驚,執著鬥篷急急跑來,“公主,您…沒事罷。”
良久,見他癡癡相凝還不肯鬆手,雪嵩轉臉又衝陽其山低怒了聲,“混賬,見著公主還不快行禮!”
陽其山這才怔怔回神惶亂斂眸,扶著她站穩之際生硬了收回手。
退後半步行禮,“公主萬福,小的…失禮。”
這副癡樣被莫澤恩捕捉得十分清晰,若按常日的性子,定是要治他一個不敬之罪,如今瞧著不僅不惱,反而原本神出空洞的眸子於那一瞬現出幾分星芒來。
莫澤恩輕笑一聲拂下衣袖,語氣輕柔:“雪嵩,不得無禮。”
雪嵩聞言弓下身子靜退兩步。
陽其山微微抬眸,落定不明何處。
莫澤恩細細描摹著那人半沉的眉眼,輕抬玉指示意起身,“有勞你了。”
陽其山後退半步,“不敢。”
莫澤恩暗笑了笑,慵懶斂眸,入府。
陽其山低眉望著掌心沉笑一聲,唇角是有些眷戀的揚意。
緩緩直起身,指尖生硬斂成輕拳收在身後。
莫澤恩靜靜回眸,粗略掃過消失在西廂房門口的那人,袖中靜握一拳,眸中寒光陣陣,“自輕舟死後,這陽其山在陸長庚身前倒是得臉。”
雪嵩滯了滯,“聽聞…一開始將軍嫌他惡習頗多並不想留用,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子,不僅讓將軍鬆了口,如今倒愈發來的勤了。”
“還能有什麽法子。”莫澤恩眉梢低嗤了聲,轉身之際麵上掠過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惡習多自有惡習多的益處。”
院中那顆不知年代的孤老桂花樹覆了些許綿雪,綠葉依舊,隨著狂風悉索輕響。
“皇祖母罰我抄書,沒有一方好硯台怎麽行呢。”莫澤恩眼簾半沉,原本明澈的眸子愈發晦暗。
雪嵩道:“奴婢明日一早就去置辦。”
莫澤恩送出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陽其山不是日日都得出門嗎?”
……
“真當我要死了嗎!誰叫你自作主張的!”
陽其山前腳還未踏入,就聽陸長庚一腔震怒,緊接著伴隨的便是茶杯“砰”一聲的碎響。
茶水四濺、碎瓷片帶著怒火橫亂飛來,隻被門檻阻在角落再不得旁的去處。
時越驚得話語帶了顫音,“…將軍息怒,屬下是瞧著您今日吐了血才叫了郎中先生前來啊!”
“滾——”
光聽著這聲極怒也能想象此時的他麵色有多難看。
時越再不敢多話,急急帶著郎中就出了來。
行至門口見著陽其山還好心地放緩腳步提醒了聲,“今兒將軍心裏有氣,你可仔細些。”
陽其山輕聲回了聲謝,待那兩人行遠,舉步踩著碎屑咯吱作響入了內閣。
“將軍。”
陸長庚有些不耐煩地嗤歎了聲,麵色及沉、語氣倒不似方才那般震怒,“不盯著莫辭,回來做什麽!”
陽其山有些擔憂地反問道:“郎中既已來了,將軍為何不讓他看看呢?”
陸長庚神色半陰低沉斥怒,“你還有臉問,你說的夫婦離心是為上策。如今可好,她愈發親近莫辭,對我也愈發厭惡!我怕是等不到他們離心就要被先氣死了!”
一時動了火氣,陸長庚禁不住咳了幾聲,麵色也遠不如晨間紅潤。
“將軍息怒…”
陽其山上前兩步正欲替他順上一順,他輕擺了擺手以示相拒。
待緩下情緒,他從案上抽出一張畫像,“此人是唯一能讓江予初妥協之人,一旦見他露了麵立即抓來!”
陸長庚語氣漸頓,緩緩抬眸間是不明的晦暗之色,“要活的——”
陽其山怔了怔,“將軍不是說……”
“我沒那麽多耐心!”陸長庚寒眸赤怒已明,雖已極力壓著嗓音,那股子陰戾卻暗藏不住,
“她本就是我的,拿回自己的東西怎麽了——”
陸長庚眼光一轉又突然想起在宮裏對峙場景,一個個話裏有話咄咄相逼的嘴臉著實可惡!
他靜靜握起的拳頭再度爬上鼓筋,麵色陰鬱至極恨恨道:“我從未發現他們皇室的人竟這般難纏,莫澤恩是如此,莫辭也是如此!如今帶著江予初也是字句算計,盡學了些齷齪心思!”
陽其山滯了滯,“那文揚縣主…要是不要了。”
陸長庚沉哼了聲,一雙威厲怒目不言而喻。
陽其山會意,淺笑著勸道:“那將軍也得養好身子,這般諱疾忌醫…傷得終是自己啊。”
陸長庚靜靜捂上胸口,觸著藏在懷裏的那根烏木簪又恨又無奈,“這病,豈是區區郎中能醫治!”
“所以,屬下這不是給您送藥引來了?”
陽其山低沉笑了笑,上前兩步俯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
“果真?”陸長庚聞言果真心下通暢不少,原本沉怒的臉也逐漸緩褪。
陽其山跟著笑了笑,“那人拳腳功夫登不上台麵,窺察能力著實厲害。所幸,今夜下了雪……”
“做得好——”
陸長庚寒笑凜凜,陰晦眸光霸占之欲幾近溢出眼梢。
陽其山恭敬拱了拱手,麵上笑意詭譎如深夜貓眼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