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音容笑貌
顧弘景聽到之後，一個健步跨了進去，不顧眾人的的勸阻，直接衝到了顏卿的床邊。
“哎哎，世子爺！產房汙穢，男子勿入呀！”
一個穩婆剛抱著孩子想往外走，給幾位貴人瞧一瞧，沒想到迎麵便撞上了顧弘景。
他完全沒將穩婆的話聽到耳朵裏，腳下生風，一刻不停，卻在快到顏卿床前時，緩了步伐，避免帶起風來，讓顏卿著了涼意。
當然，他也沒有注意到穩婆懷裏的孩子，讓那抱著繈褓嬰兒的穩婆不知該進還是該出，還是黎子鴛示意她，帶著孩子先去給等候已久的顧家兩位王爺瞧瞧。
“卿卿，卿卿……”
顧弘景哪裏知道這些？他隻柔聲地喚著麵色有些蒼白的顏卿，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嗯……阿源……”
顏卿有氣無力地回答著，聲音雖很疲憊，但卻充滿了喜悅。
“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的？”
“沒有，都好。孩子呢？孩子怎麽樣，都康健嗎？”
顧弘景被顏卿問住了，他根本都還沒有空注意到那個新出生的小娃娃呢，哪裏知道健康不健康？
不過，想來應該是沒有什麽大礙的吧？
思樂在一旁剛收拾完東西，想退出去給夫妻二人留下空間，驟聽顏卿這樣問，不用想就知道顧弘景肯定答不上來，於是便在出去前代替他回答。
“世子妃放心，小郡主一切都好，哭聲也很嘹亮，現在被穩婆抱出去給幾位長輩看了。”
“那便好，那便好……小郡主？她是個女孩兒。”
“是呢，世子爺也算得償所願了。”
思樂也聽聞了顧弘景對兒子的萬分嫌棄，這回是生了個女兒，確實讓他得償所願了。
說完，她便出了門。
顧弘景將自己溫熱的額頭貼上顏卿那有著細密汗珠的額頭，低聲呢喃細語著。
“卿卿，辛苦你了。”
這個女人，鬼門關裏走了一遭，是為了給他生一個孩子，延續後代，叫他如何能夠不感動。
心中更加堅定了要好好對她的想法。
顏卿彎起唇角，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這份疲憊過後的美好，此生，她也無憾了。
“去看看孩子吧。”
顧弘景抬起頭，顏卿也睜開眼，溫柔地對他說著。
“你見了嗎？添喜，去叫人把孩子抱進來。”
顧弘景緩過了對顏卿的擔憂，才反應過來，他現在已經為人之父了。
添喜叫了穩婆把孩子抱進來，那小小繈褓中的嬰兒閉著眼睛，小腦袋還沒有顧弘景的手掌大，這會兒已經不哭了，安安靜靜地躺著不吵不鬧，小嘴還咕嘟咕嘟地冒著小泡泡。
顧弘景接過孩子，他早已用枕頭提前向黎子鴛和蒙奶奶學習過好多次了，這會兒抱著倒也算得心應手，隻是當那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娃娃，軟軟的一團就真的這樣在自己懷裏時，多少還是有些奇妙的，難以言說的感覺。
“她怎麽這樣紅？也不白嫩，鼻梁也不挺，眼睛也看不出大小……”
他仔細地端詳著孩子的模樣，卻也不怎麽看得出她有哪裏長得像自己，或者像卿卿，連膚色都是泛紅的，跟他們倆一點都不一樣。
“小郡主才剛生出來呢，自然瞧不出什麽，小孩子都是這樣的，等她稍微長大些，世子就能瞧出不同了。”
穩婆馬上開口，生怕顧弘景會因為這是個女兒而不高興了，畢竟那位性情不定的世子爺此刻臉上滿是嫌棄的模樣。
其實到也不是，顧弘景隻是覺得，為了這麽個小東西，叫他的卿卿受了如此大苦，實在有些不值當。
不過，當他把自己手指放到小娃娃的手邊，被她很自然地本能抓住時，顧弘景的心裏莫名流過一陣暖流。
這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卿卿的孩子啊！
顧弘景把懷中的人兒湊近給顏卿看了看，顏卿抬起手，碰了碰小丫頭的臉蛋，笑了。
“誰說她不像你，瞧這眉眼，瞧這小鼻子，都與你如出一轍。仔細看來，倒是反而沒有一點像我的地方了。”
顏卿一眼便看出了女兒的樣貌與顧弘景的相似之處，偏偏顧弘景左看右看也瞧不出有什麽區別來。
還是黎子鴛在一旁笑著說。
“哪裏就不像你了，這神態模樣，還有小嘴吧唧吧唧的，跟你剛出生時呀，也是一模一樣呐！”
顏卿聽了這話，仔細又瞧了瞧，才笑開了。
“小子，快快，抱過來給我看看。”
顧老王爺沒有跟著進來，停在了屏風後麵，他剛剛倒是已經見過了曾孫女，隻是這會兒聽到人說跟誰像跟誰不像的，便也好奇地想要再瞧一眼。
顧弘景難得好心情地沒有頂嘴，在顏卿微微點了點頭之後，抱著女兒往屏風外麵走。
顧老王爺見人過來，便伸手想要接過去，顧弘景一閃身，避開了他的手，一副警惕的模樣。
“別再把我閨女給摔了，你看看就行了。”
被孫子不信任，顧老王爺委屈地癟癟嘴，但倒也沒有多說什麽，馬上就一臉寵愛和慈祥地逗著剛剛睜開眼的小丫頭。
“給娃兒取個名字吧？”
按禮，世家貴族每一輩子孫都會有一個共同的字輩，但顧家人少，久而久之便也沒了那麽多的拘束。
顧弘景看著女兒水靈靈的眼睛，小小的嘴唇未張著，或許是因為她也能感知到在自己父親的懷中，所以很有安全感地不哭也不鬧。
父女二人對視著，那小丫頭極有靈性地突然嘻嘻笑了一下，露出粉粉的牙床，眼睛也成了彎彎笑眼，毫不可愛。
顧弘景心中一動，說道。
“音容笑貌，皆似卿麵，伊人若斯，嫣然如仙。便叫你，顧容音吧。”
顧容音。
因為她的音容笑貌，在他眼中，就是縮小版的卿卿。
“兒時該喚你乳名，讓你娘親跟你取一個。”
大戶人家的子孫小時候都會取一個乳名，是讓親近的家人好友們叫的，就如顏卿叫九兒，顧弘景叫阿源。
讓顏卿取乳名，也是顧弘景對她的尊重。
“如和煦春風，如昔日暖陽，一生順遂，百年無憂。她既然愛笑，便就叫她熙熙好了。”
顏卿聽到了，遠遠瞧著女兒的模樣，笑得很幸福，也給她寄予了自己最真切的希望。
不要她榮華富貴，隻求她一生順遂，不要她高嫁豪門，隻求她百年無憂。
萬事勝意，健康快樂。
顏卿希望，她能一直這樣愛笑。
不知是不是聽了自己的名字很是滿意，小丫頭窩在顧弘景的懷裏，發出人聽不懂的咿呀咿呀聲和吐著咕嚕咕嚕的口水泡。
霎時，整個屋子都被笑聲充滿了。
……
三年後。
沒有人會想到，打北齊的這場勝負已定的仗，會被拖那麽久。
到也不是拿不下莊鎮，也不是攻不下城牆，是梁陽想慢慢將北齊吞噬為自己的力量，包括對民心的俘虜，都得慢慢滲透。
顧弘景在暗中扶持元秉德，讓人把元承宇直接綁了關起來，連顏卿都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按理來說，他一直都是睚眥必報的，對於元承宇曾經對顏卿做過的事情，哪怕過了這麽多年，他也一定不會忘記。
可元承宇卻一直被好吃好喝地招待著，不讓他在牢裏丟了命。
直到那一日，周晟突然帶回來一個消息，讓顏卿明白了，元承宇能夠苟活這麽久的意義。
“主子。”
顧弘景正在拿著紅色的布老虎逗顧容音玩呢，顏卿坐在一旁看著父女倆的互動，替他們縫製衣裳。
“說。”
顧弘景頭也不抬一下，冷漠地對周晟開口，然後繼續一臉溫柔地陪顧容音玩。
“熙熙，熙熙你看這個……”
周晟暗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但這麽久的部署終於有了結果，他覺得還是有這個必要讓主子知道的。
他咽了咽口水，希望小郡主能夠替自己多分去一些顧弘景的注意力。
“北齊的滄州城，岷山城，還有都城邊上的南莊鎮，已經被我們的人全部拿下，城中百姓無人損傷，三城的掌權者中，清官都做好了安排，貪官死絕，百姓倉皇欲逃，並未阻攔，無一損傷。”
但凡是對北齊地形稍微有些了解的人，聽到這三座城的名字，就知道，這些雖不能算是最大的城鎮，也不是財力雄厚的地邦，但是卻是經商和軍事往來的三座最重要的要塞之城。
顧弘景挑著打了三座城，讓人處理掌權者，清官失蹤，貪官死絕，百姓逃離，無人敢守，久而久之便成了空城。
也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知道了，去給元承宇複述一遍，然後讓他自己選擇一種死法。”
周晟領了命下去了，顧弘景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陪顧容音鬧著。
顏卿有些不明白，難道他饒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大費周章地讓元承宇多活了這三年，就是為了讓他知道，北齊有三座要塞被攻下了嗎？
梁陽雖未大舉進攻，讓北齊舉國覆滅，但是也已經在不斷滲透北齊勢力，吞並，那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何必呢？
像是感受到了顏卿疑惑地目光，顧弘景抱起女兒，坐到顏卿身邊，向她解釋道。
“我曾經說過，他敢傷你一分，我就屠他北齊一座城，如今挑著打了三座軍事經貿要塞之地，雖然放走了百姓們，並未大規模殺生，但是也清理了北齊的所有掌控，這是他該還的賬。”
顏卿愕然，她都已經忘記了那時的事情，卻沒想到，顧弘景記了這樣久。
還付之行動，替她取回了利息。
這個男人啊，真是……
“熙熙，你記著呀，以後要是有人欺負娘親了，我們要一起打跑壞人，保護娘親，好不好？”
“好！打壞人，不許欺負我娘親！”
顧容音舉起小小的拳頭，學著顧弘景平時教她的那些打人的方法，揮舞著小拳頭，滿臉都是堆起來的凶像。
“你這丫頭，別人家姑娘都溫順恭賀，就你天天喊打喊殺的，娘昨日教你的那些詩句，可背下來了？”
“娘親……我還小……”
顧容音兩歲多就能夠說成句的話了，顏卿就會若有若無地給她教一些最簡單的詩句和道理，她也都念得津津有味。
現在這個鬼靈精，好像又喜歡上了跟顧弘景學那些棍棒刀劍，天天早起跑去練武場看顧弘景習武，還總拉著大舅舅顏楓一起，用一把小木刀揮來揮去，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但顏卿不想讓她鬆懈掉學習詩詞禮儀，所以每每會多催促一句，這丫頭也是特別會躲，天天拿顧弘景做保護傘。
“爹爹，娘親壞壞……”
顧容音看著顏卿一臉嚴肅，不容商榷的模樣，轉而便撲到了顧弘景懷裏哭訴著。
“熙熙不哭啊，熙熙乖……卿卿，她才三歲多，不必如此著急……”
顏卿瞪了一眼顧弘景，便叫他求情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熙熙，過來，抬起臉給你爹瞧一瞧，到底是有眼淚沒有的？”
她早就看透了這個小丫頭的把戲，每天就裝病裝哭，惹得顧弘景心軟，這樣可不行。
那時讀詩書也是她自己喜歡了願意學的，顏卿並未逼迫，可她不想讓顧容音這麽小就養成半途而廢的壞習慣。
她既然自己選擇了，那就得堅持下去，小孩子耍脾氣不願意學的時候，就需要她這個做母親的嚴厲起來。
“嘿嘿，娘親不生氣，熙熙會背！昨天學的是：樹高千尺不忘根，水流萬裏總思源。
娘親說，這是祖母給爹爹教的詩句，也是爹爹的小名來由，熙熙還知道，娘親是正月初九的生日，和玉皇大帝是同一天。爹爹，玉皇大帝是誰呀？”
顧容音抬起頭來，果然一滴眼淚都沒有，一絲哭腔都不帶，搖頭晃腦，念念有詞，說到不知道的地方，還會疑惑地發問。
“玉皇大帝呀，就是……”
顧弘景耐心地回答著女兒每一個問題。
顏卿笑著，看著，驟然回憶起五年前嫁給顧弘景時的情景。
漫天的大紅色席卷著她的腦海，幸福和滿足不斷在心底蕩漾。
那時的祝詞又回到耳畔：
喜今日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祝：百年恩愛雙心結，千裏姻緣一線牽！
或許，這便是她兩世為人，最後的美滿歸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