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章院門三道,門有九重(二)
宋缺說罷,露出思索的神情,舉步負手,踱步而行。
他目光射出深刻的感情,投注於庭院的槐樹處,道:“我大漢從不乏有誌之土,在胡人亂我中土的生死存亡威脅下,均知不自強便難以自保,轉而崇尚武風,一洗漢武帝以來尊儒修文的頹態,多有漢人長期為軍中將領,日積月累,才有楊堅登上皇位的結果,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就算沒有楊堅,也會有張堅李堅。”
風蕭蕭走到宋缺身側,歎道:“閥主看得的確透徹。”
宋缺續道:“自漢朝敗亡,天下不斷出現南北兩分之局麵,皆因長江天險,實難逾越,無論哪方能夠尋到過江的支點,都將一統天下。隻不過一直少人能夠尋到這個支點,或是尋到了,其時的形勢又並不允許。”
風蕭蕭道:“風某學淺,本也無計可施,但好在有前人開道,一時間便令我豁然開朗。”
宋缺沉聲道:“慈航靜齋。”
風蕭蕭點頭道:“假若巴蜀在師妃暄的勸說下歸順李閥,那時南方將因李家得巴蜀而無長江之險可守,隻要有足夠舟船戰艦,李家大軍將順流西下,到時誰可力抗?不過反過來也一樣,隻要能設法越過長江天險,貴閥大軍也能以同樣路徑兵臨關中……”
他頓了頓,特意強調道:“飛馬牧場與竟陵便是關鍵支點。”
這兩處皆在風蕭蕭的影響之下,加上已在東麵站穩腳跟的寇仲,便是風蕭蕭來嶺南的全部籌碼與自信。
宋缺背負雙手,昂然道:“所以我才會見你,並想問你一個問題。”
風蕭蕭輕笑道:“我知道閥主想問我什麽,也知道閥主緣何心生疑慮,其實答案很簡單。風某鬥膽反問閥主一句,如果你有能力決定讓半胡化的漢人問鼎天下,還是讓盡力保持血統的漢人問鼎天下,你會做出何等選擇?”
宋缺眸光大亮,射到他的臉上,銳利如實質刀鋒。
風蕭蕭並沒在意,似乎自言自語的道:“如果沒得選,我自然選李閥,如果有得選,我當然選宋閥。其實沒有什麽大道理可講,也沒有什麽對錯可辯,我是漢人,選擇宋閥豈非天經地義?誰讓你們是天下公認的漢人正統呢?不知閥主對這答案可還滿意?”
宋缺沒有答他,再次仰望屋梁,搖頭道:“真不是時候。”
為此刻見麵,風蕭蕭曾考慮過很多,但宋缺如今的反應仍舊出乎他的預料之外,忍不住問道:“什麽?”
宋缺自言自語的道:“若你能早到一天,我便一口答應下來又如何?但際此時刻,卻令我進退不得。清惠啊!你真懂得挑時間。”
風蕭蕭嚇了一跳,失聲道:“梵清惠來了?”
他雖沒什麽證據,卻也開始隱約感覺師妃暄之前像是在有意耽擱他的行程了,沉吟道:“閥主是有大智慧的人,應該不會被人光以言辭便打動,更不會受人之威脅吧?”
宋缺雄軀猛挺,濃中見清的雙眉下嵌得那對像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飛揚的眼睛,竟爆起此前未見過的懾人精芒,沉聲道:“她相約我與寧道奇一戰。”
風蕭蕭深深鎖眉,心叫不妙。
宋缺雙目透出無奈的神色,輕輕道∶“我不用瞞你,來下戰書的乃是清惠本人,我瞧著她的眼睛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何況天下能令我動心的事物並不多,寧道奇正是其中之一。既然決定,宋缺又豈會反口改變。清惠太清楚我的個性和對她的感情,著實命中我要害。”
風蕭蕭麵上血色褪盡,那種感覺,就好像隻差一步就要抵達終點,卻被人照肚上狠很踹了一腳。
宋缺居然對梵清惠有此等深刻的感情?梵清惠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太狠了!
一旦失去宋缺的鼎力支持,不管風蕭蕭手上握著多麽大的牌麵,卻等若失去了賭局,連打牌的地方都不存在了,什麽好牌當然都成了廢牌。
風蕭蕭定下神,冷冷道:“梵清慧一廂情願,閥主何必放在心上,不理也罷!”
宋缺瞟了他一眼,搖頭道:“邪帝是否怒急蒙心?以你的境界,當知這場約鬥我既已答應,就無法以回避,也不能回避,否則自信便會土崩瓦解,我宋缺也必將一蹶不振,何談以後?”
風蕭蕭深吸口氣,冷靜下來,緩緩道:“閥主可願為漢人中興的理想,犧牲自己的境界麽?”
宋缺盯著他,淡淡道:“正是因為漢人中興的理想,所以我才不能犧牲自己的境界。”
風蕭蕭垂目不語。
不錯,同樣的情況下,換作是他也絕不會答應的。
宋缺乃是宋閥的至高武力與最後決策者,沒了宋缺的宋閥,就像沒有了牙齒的老虎,別的先不說,如何保證在沒有宋缺威懾的情況下,風蕭蕭能夠貫徹結盟的誠心,而不便半途變心,甚至鳩占鵲巢呢?
完全相信任何盟友都是愚蠢的行為,首先你得有相匹配的實力,才有相應的話語權,所謂盟友也才能夠一直保持善意,何況魔門善於背信棄義的名聲,簡直不能再如雷貫耳!誰能信得過魔門中人?連風蕭蕭自己都信不過。
宋缺移轉目光,遙落往堂外樹蔭,緩緩道:“清惠堅持自己的信念,不惜親自出馬,用出寧道奇來對付宋某人,實在傷透我的心,可是我卻沒有絲毫怪
責她的意思,反更增對她的敬重,因為她下此決定時,隻會比我更難受。”
風蕭蕭無言以對,因為根本感同身受。
每次他施謀斷絕師妃暄使命的時候,內心都飽受煎熬,疼痛絲毫不亞於真刀刺割,他相信師妃暄也一樣。
正是因為雙方都傾付自己的感情,所以才會在傷害到愛人的時候感到無比痛苦,而且還是在明知必定會傷害到對方的情況下,這種痛苦更被放大加倍。
不過風蕭蕭嘔心瀝血準備了這麽久,自然不甘心斷在最後一步上,麵上卻異乎尋常平靜,幹幹脆脆的道:“既然如此,風某告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