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魚番外 一地雞毛
“那麽，今天我們的采訪就這樣開始吧。”
攝影老師檢查了一下收音設備，然後調整了一下鏡頭，朝著手握話筒的主編比了一個“OK”的手勢。
“首先要恭喜於錦鯉從威尼斯電影節載譽歸來。”
於錦鯉客氣的回應道，“謝謝。”
“關於作品的采訪上一次我們已經說過不少了，這一次主要是想要談一談個人情感方麵的，比較私人一些的問題。”
主編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拿到於錦鯉的這個采訪資格可著實是不容易。
可是采訪進行了一段以後，主編發現這位剛剛從威尼斯電影節捧回影後榮譽的頂級女演員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難采訪，反而相當隨和，說話溫溫柔柔的，彎起眼睛對鏡頭笑。
“我永遠都記得他的好。”
“記得他在我半睡半醒時替我掖的被角，記得他偷偷在我臉上落下的吻，不動聲色的瞄我的一眼兩眼。”
“記得他在吃飯的時候偷偷把他認為好吃的留給我之後得意的笑，後來發現了我的喜好就開始偷偷地把我喜歡吃的留給我。”
於錦鯉用這樣的一段話形容了自己的感情生活。
主編猝不及防的被塞了滿口狗糧。
剛剛收工以後，小柳就趕緊匆匆忙忙的把她的手機遞過來了，大概是有什麽緊急的電話，於錦鯉妝都還沒有來得及卸就接了起來。
“喂您好，請問是李求魚小朋友的家長嗎？”
“是。”
“於錦鯉說是，您的孩子今天和另一個小朋友發生爭吵的時候磕傷了頭部。”
“我馬上就過來。”
於錦鯉二話不說，立刻和訪談組打了招呼就往學校趕，幾乎是車剛剛停穩，她就推開門闖了出去。
“口罩！口罩忘了戴！”
於錦鯉從小柳的手中接了口罩，急匆匆的遮住臉就直奔家長洽談室。
“是她先動的手，我根本沒碰她！”
嗷嗷叫痛的男孩捂著掛了彩的額頭，在家長洽談室裏指著李求魚扯著嗓子就喊。
傷得其實並不重，幾塊淤青，一點點破皮。李求魚到底也隻是個小姑娘，殺傷力相當有限。塗點碘伏消消毒，拿冰袋在敷一敷也就罷了。
可是男孩的家長卻咄咄逼人的不依不饒起來，學校老師攔都攔不住。
“哪裏來的沒教養的崽子？”
“小姑娘家家的就打人啊，長大了還了得啊！”
“趕緊讓她家長過來給我們一個交代！”
“我兒子臉上打傷了，要是留了疤毀了容，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
李求魚委屈巴巴的站在角落裏，眼睛紅紅的，扁著嘴。兩個小朋友起了爭吵，小男孩掛了彩，李求魚未必也就好到哪裏去，額角上腫了好大的一片，可是對方家長卻視而不見。
“我不是……我不是沒有媽媽。”小女孩的聲音黏黏糊糊的，可憐得不行，“我的媽媽很漂亮，她是大明星……”
“騙子！”和他發生爭執的男孩撥開自己的嘴角朝她比了個鬼臉，“騙子，她還在騙人！”
男孩家長也刻薄起來，“大明星哪裏又讓孩子上普通小學的啊，這孩子編瞎話也不知道打個草稿……”
恰恰是這個時候，家長洽談室的門被推開了，一下子打斷了男孩家長的話。
於錦鯉像是一陣風一樣的衝進來，臉上戴著口罩，像是護崽的雌獸一樣用目光在對方身上剮了一道。
男孩家長抬頭斜了她一眼，越發陰陽怪氣起來，“謔，還挺大的譜兒。”
“怪不得小孩唧唧歪歪的說媽媽是大明星呢，嘖嘖嘖……”
於錦鯉一言不發的摘掉口罩，鋒利的眼線和明晰的唇峰氣場全開，正紅色的口紅明豔得壓人，讓人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連氣都喘不過來。
電影裏的神仙人物就這麽活生生的走進了現實裏。男孩家長一看到於錦鯉的臉，激動得整個人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可是於錦鯉卻多一個眼神都不給他，全部的心思都掛在李求魚身上。
李求魚第一次看到還沒有從工作狀態中切換過來的媽媽，被她的氣場嚇得哆嗦了一下，眼淚吧嗒吧嗒的掉。
可是於錦鯉彎起眼睛一笑，就像是春風化開寒冰一樣，從那個氣場逼人的大明星變回了平常的那個穿叮當貓圍裙、溫溫柔柔的媽媽。
於錦鯉趕緊蹲下來抱抱李求魚，心疼地摸一摸她頭上磕得腫起來的一小塊，輕柔的抹掉她臉頰上蜿蜒的淚痕，拍著她的脊背說，“對不起，小魚對不起，媽媽來晚了。”
“怎麽回事，小魚告訴媽媽，怎麽回事？”
李求魚軟乎乎的說出了事情的原委，“浩浩說要給我們看他爸爸的女神，結果我湊過去一看說那不是我媽媽嗎，然後浩浩就說我是騙子，他還扒拉我……”
她說到後麵，話幾乎都含在嘴裏，又小小聲的在後麵加了幾乎微不可聞的一句，“我也還手了，然後就這樣了。”
她指著自己頭上腫起來的包，委委屈屈的。
於錦鯉拉起李求魚的小手重新走向對方家長，對方家長按著男孩後腦勺讓他低頭認錯。
男孩不知道爸爸的態度為什麽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可是還是不情不願地認了個慫。
班主任原本以為會有一場硬仗要打，提前準備好了胖大海在保溫杯裏準備扯著嗓子勸架，沒想到之前蠻不講理的家長一下子熄了火跟她說，“沒事沒事，多大點事啊，都是誤會……”
“那我來負擔您家孩子的醫藥費吧。”
“不用不用，也是我們不對在先。”
於錦鯉眼看著沒有什麽別的事情了，於是牽起李求魚就往外走。
男孩家長笨拙的抬手想要挽留一下，話沒脫出口就隻見於錦鯉撂下一個背影，拉著小朋友消失在了自己視線中，於是隻是尷尬的放下手，在褲子上尷尬的蹭了蹭。
——
於錦鯉拉著李求魚的手往外走，走到一半電話響了。
接起來以後是李緣木的聲音。
“今天想吃什麽？我剛剛去菜場買了菜。”
於錦鯉像是聽了什麽新奇的事情一樣，忍不住調侃起來，“天河李總開著瑪莎拉蒂去買菜嗎，都不夠油錢的。”
“不是瑪莎拉蒂，今天開的是卡宴。”
其實他們兩個人的進賬就連零頭都是以萬為單位的，根本不差錢，可是偏偏卻對這樣瑣瑣碎碎的小事樂此不疲。
“我先去接你，然後我們一起去接小魚放學。”
“我現在也在學校呢，你直接過來吧。”
於錦鯉在校門口拉著李求魚的手等車。
小朋友墊腳站在馬路牙子上，突然抬起頭來，奶裏奶氣的對於錦鯉說，“我現在覺得媽媽是不是大明星都不重要了。”
“嗯，為什麽啊？”
小朋友咧起嘴來，“因為我的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於錦鯉揉一揉李求魚的頭發，噙著春風一樣的笑。
“您、您好，請問您方不方便……那個，簽個名字……”
之前在家長洽談室裏咄咄逼人的男孩家長一下子熄了火，緊張的過來要簽名，可是半天又找不著可以簽的地方，於是於錦鯉接過油漆筆來，給他簽在了手機殼上。
“您在叫車嗎？”男孩家長又拘謹的提議起來，“要不我們捎您一程？”
“不用，我先生很快就到了。”
話音剛落，隻見一輛黑色的卡宴穩穩停在了他們麵前。
他早就已經過了開那些花裏胡哨的敞篷跑車的年紀，可是這些看起來低調的車在價碼上可一點也不低調。
男人大多是懂車的，男孩家長看了李緣木車上的車標，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一個令人牙酸的價格，他恐怕一輩子勤勤懇懇都賺不到人家一輛車的價錢。
李緣木推門下車，自然的繞過來，打開副駕駛的門。
李求魚像是子彈一樣，她背著小書包，拉開後座就衝了進去。
“別壓著！”
李緣木哀嚎一聲。
話音未落他就已經意識到這句話說得太遲了。李求魚一點也不意外的一屁股坐在了他剛剛買好的水靈靈的蔬菜上，菠菜的汁液染在了白色的小裙子上。
“都多少次了，”李緣木捏捏鼻梁歎了口氣，“菜又要重新買了。”
他接著自然地接過於錦鯉的手包，扶著車門框讓她坐進去，然後重新回到駕駛座上伸手替她扣好安全帶。
李求魚司空見慣的坐在後座嘟嘟囔囔起來，“我才七歲就能自己扣安全帶了，媽媽都多大了。”
趁著李緣木替她係安全帶的時候，於錦鯉飛快地在他臉上啾了一口，蜻蜓點水一樣。
“走吧，一會兒菜場該關門了。”
……
童話故事裏的結尾大多都是王子與公主結婚了，他們舉辦了一場舉國慶祝的盛大婚禮，然後過上了幸福而又快樂的生活。
可是之後呢？再也沒有人提及結婚以後的一地雞毛。
生活不是一千遍一萬遍“我愛你”，不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更不是鴿子蛋一樣沉重的鑽戒，而是沾著泥土的鞋襪和帶著蟲眼的青菜，是不打緊的嗔怪和不要緊的爭吵，是清晨離開家門時的擁抱和雨夜裏多備一把的雨傘，是暖融融的燈光下一日複一日的晚餐與晚安。
這個城市很大很大，每天都有行色匆匆的陌生麵孔迎麵而來又擦身而去，星光亮不過燈光，戀愛敵不過買賣。
生活不就是這樣麽——庸俗又瑣碎，平凡而普通。
可是於錦鯉卻覺得自己那麽幸運。
即便生活是一地雞毛也沒有關係，因為她遇到了一個人。
他穿昂貴的西裝、開價值不菲的車子，卻願意為她摘下袖扣、挽起袖子，重新拾起那些散落滿地的、瑣瑣碎碎的雞毛，然後編織成羽翼。
（全文完）